李顾握着一颗发烫的红薯,复杂地看了卖红薯的大爷一眼,然后把那颗红薯还回了小三轮上,自己慢慢倒退着转身。
“星星,我们……”
“星星?”
“星星!”
“纪寒星!”
没有人回答。
不远处新出锅了一笼包子,冒着蒸腾的热气,连带着那一小块的空气都被蒸得氤氲起来。卖小玩具的商人依旧踩着自己节奏摇着拨浪鼓,杀鸡的声音传自远处,尖锐的一声之后很快又消停下去。叫卖,讨价还价,一切事物都好像跟刚刚没有什么差别,可是他藏到身后的小孩儿不见了。
李顾找不到纪寒星了。
这不合理。
他明明是那么好被认出来的一个小孩,就算个子还小小的,容易被人挡住,可是他漂亮得在太阳底下就像是会发光,怎么会找不出来呢,不可能,不可能的。
李顾站在原地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大脑是空白的,像魂魄离开了自己。他被来往的人撞了很多次,最终拉住一个来问:“请问您见过一个戴深”
哦,身为一个土包子的小李顾还不知道靛青是什么,他一遍遍在带着纪寒星走过的地方转悠,拉到每一个人都问一句:“请问您见过一个戴深”
那好像是他这一天里说过最多的一句话。
可是没有人能给他有用的答案。
话说得多了,冬天嘴唇干裂得起皮,李顾魂不守舍走回去。村长和涂叔看起来很疲惫却很开心,东西卖得七七八八,他们小赚了一笔。李顾巴巴地望着他们,茫然而机械地说:“我把星星弄丢了”。
我去找星星
时间每过去一点,李顾的心就沉上一分。
几人找到天黑也没有结果,直到夕阳的暖色被夜色覆盖。
涂庆川家里有老有小,晚上是必定要回去的,不能多做耽留。
村长打听到附近的警察局,匆匆过去报案,那时候小孩失踪还是不肯被当即立案的。村长好说歹说,急得说起话来嘴唇发抖,才让老警察相信了小孩确实是走丢而不是家里人一时大惊小怪。
李顾硬生生把眼泪忍回去,极力想要跟对方传达这件事情的严重性。尽管当他第一次被提醒这样的可能时,内心充满了痛苦和抗拒,李顾说:“星星很乖,也很聪明。他不会主动跟别人走的,一定是有人拖他,或者怎么强迫他走的。是我没看好他,他那么小,如果有心人想拽他,他肯定躲不过……”
少年人第一次感受到承认错误、承担责任是怎样的复杂滋味。犯错的人通常会想要逃避和推脱,在得知纪寒星可能是被拐卖之后,李顾脑中也有那么一瞬闪过星星是自己走丢的念头,然而他很快意识到,如果不是自己一时冲动松开了纪寒星的手,他们现在也许正背着装满零食和新鲜玩意儿踏着夜色回家。
可这“如果”不是真的,纪寒星现在下落不明。
忍着心脏要裂开的难受和无力,李顾尽力抛弃口音,使自己能吐字清晰地跟老警察讲述事情经过。
日光之下无新事,每一次都动容,又每一次都归于无动于衷。
李顾成年之后回过头来悟到过很多道理,比如一个几省交界处的小乡镇,一个被诅咒却又真实存在的产业链条,并不是他能撼动的,当然也不是手拢在袖子里,一天一杯茶泡到无味的老片警能解决的。
好说歹说也只是备了案,再也没有其他实质进展。
没有监控,也没普及手机的年代。后来李顾回想起来都觉得那个年代让人充满不安全感,好像只要在人海走散了,就再也不会遇见了。
回去的路上李顾格外沉默,他的小破背包里揣着偷偷给纪寒星买的墨水和新的练习本,还有彩色的玻璃珠和糖果。
都是他想捧到纪寒星跟前,哄他叫一声哥哥就给他的礼物。
老村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把这个消息告诉纪知青的。
他几乎是以一种壮士断腕的沉重敲开了纪知青的门。他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弥补,也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弥补给纪知青。他害怕纪知青因此迁怒这个地方,如果纪知青走了,就真的再也找不到人愿意教这些山里野孩子了。如果纪知青需要的话,他甚至可以去死。但显然,这并不能提供任何一点帮助。
纪知青脸色很快灰败下来,却异常冷静地跟李顾确认了纪寒星走丢之前的情况。
他说:“明天,我出去一趟。”
“我跟你一起去。”村长急忙道,纪知青默许了。
李顾虽然没脸说话,但也梗着脖子举起手:“我也去”。
纪知青疲惫地摇头,“你留下,我会把他带回来的。”纪知青眼里有种近乎绝望的坚定,然而那个眼神转瞬即逝,李顾甚至没有读懂里面的含义。
晚上纪知青平躺在床上,闭上眼也睡不着。
终于从床上爬了起来,借着照进这间破屋的微弱星光,从钱包里摸出一张照片。照片里的人英俊又刚毅,只是照片是很多年前的样子,照片上的男人也不过二十出头,正是朝气逼人的青春年少时。
“对不起,我已经丢了你,没想到也保护不好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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