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降临,华灯初上。
烟柳皇都被夜色掩映得分外妩媚,凌波湖波翻细浪,画舫轻舟来去自如。长街两旁,茶坊酒肆,旗牌闪亮;林立的商号,热闹的客栈,一应俱全;行人络绎如浮云,高头大马拉着辇毂华盖沿街轻驰,入目尽是通都大邑的喧闹繁华。
上家府第照旧冷冷清清,五步一岗,十步一哨,规整得像个军营。
上隽今晚又不知上哪儿鬼混去了,上颢独自与父亲用晚膳,两人面对面坐在一张硬木八仙桌边,桌上摆放着精心烹制的汤羹饭菜。上铭先是问询了一番近期的军务,尔后便又提起了上颢的婚姻大事,这回是与四王爷苏律的女儿苏芊。
上颢默默听着,没有接话,只觉入口的馔食变得味同嚼蜡,等上铭的话全部说完了,他也不想吃饭了。
侍女殷勤地递来了巾帕,上颢接到手上,慢慢擦了擦嘴,“爹若不想与四王爷闹僵,那就不要让我娶他女儿。”
上铭的脸色沉了下来,他一挥手,侍从们立刻流水般退了出去。
老将军搁下了筷子,虎视眈眈地盯着对面的人,沉声道,“我是你爹,我的话你必须服从,别以为打了几场胜仗就能为所欲为,你有今日的成就还不是靠我的提点?身为人子,你的敬意呢?跑哪儿去了?”
“敬意?”上颢的脸上露出阴郁的神色来,他跟父亲一样压低了声音,“敬你什么?敬你把我扔在战场自生自灭?还是敬你恨铁不成钢的时候打我出气?”
“混账东西!这都是为了——”
“磨练我的意志。”他带着漫不经心的冷笑,打断了他的话,军人冷峻的面容中露出讥讽的表情,“让一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跑到战场上看成千上百的死人;看马蹄怎么把尸体踏碎,踏烂,最后陷到泥里头去,上老将军,这果然是磨练意志的好法子。”
他说这话的时候表情镇定得可怕,若换作十三四岁时,上颢一定会憎恨,委屈,及至热泪盈眶,可如今却已不为所动,好像那些曾经留在身体上的伤疤从未在心灵里留下过痕迹一样。
上铭盯着自己的小儿子,只觉不可思议,他不知道上颢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得这么冷静的,这种冷静简直比凶暴更令他不寒而栗。
老将军驰骋沙场多年,见识过各种各样的军官,很多人害怕凶残暴戾的将军,而他却不然,因为他知道一个人之所以表现出凶暴是因为无法控制自己的脾气,一个连脾气都控制不了的人,往往没有多大能耐,他至多当个骁勇的前锋,却无法成为多谋善断的大将。
上铭感到力不从心,他就像一个玩火的孩子,突然发现火势脱离了自己的掌控,即将威胁到他的生命。
双方由此陷入了僵持,而上隽很合时宜地在这时候出现了。
他一左一右地搂着两个漂亮姑娘回府,院子里远远传来了莺燕嬉笑之声,两个妙龄少女扶着醉醺醺的男子,摇摇晃晃地往他的房里走。
上铭气得要命,他右手握紧了拳头,左手抓住了腰间的刀柄,费了很大的力气才克制住胸中的怒火。
“你该让他上战场送几回命,”上颢心不在焉地向门外瞥了一眼,“那样他会少想一些不干净的东西。”
上老将军瞪了小儿子一眼,然后低下头盯着桌面,目光倨傲又阴沉。
上颢早就习惯了这样的场面,他安然自若地坐在椅子上,等待父亲发话。
“南边的战事怎么样了?”片晌,上老将军总算悠悠抬起了眼睛,他的目光很黯淡,好像受到了打击,“我听说王爷一直在向皇上求援。”
“的确如此,但据上呈的文牒来看,三王爷并未损耗大量兵力,这一点十分可疑。”上颢淡淡说道,刚才的事似乎完全没有影响他的情绪,“我本想向左将军查问各地的军器调度,可他对此一无所知。”
上铭从鼻腔里发出了‘哼’的一声,他虽然恨上隽不成器,却从不在小儿子面前说长子的不是,即使是显而易见的错误,他都绝口不认。
一顿晚膳就这样在冗长压抑的氛围中结束了,如此情形在上家是常态,上颢从不记得自己在府邸里吃过一次欢畅自在的饭。
未出半月,上铭便与四王爷苏律成了亲家。
大婚前,上颢正思索着如何解决这门亲事,却突然接到了一封密信。
信是从西原广青王的府邸发出的,他本以为是王爷有要事相询,未料信上的落款来自小郡主苏芊。
苏芊的信写得匆忙,字迹虽然秀美,却十分凌乱,还不小心将一行墨汁齐刷刷地甩在了信纸上。
原来小郡主爱远房表哥爱得如痴如狂,竟头晕脑热地暗中写信给上颢,恳求他退婚,完全不管上颢是否会居心不良,将此信公之于众,让她名誉扫地。
收得此信,上颢感到事情好办多了。
可惜远在西原的小郡主却并不知情,她发了信后,忽然预料到后果,整个人慌得六神无主,没过几天又试图逃婚,结果毫无悬念地被四王爷抓起来禁了足。
大婚当日,车马彩礼,充盈门户,到处簪花挂红的景象自是不须多说,大家大户的宾客纷纷前来庆贺,见新郎青年俊美,新娘亭亭玉立,无不啧啧称羡。
酒席过后,新郎应付完一班宾客,便走回房去。
上颢今晚喝得有些多,但他应付完酒宴,一个人缓慢地走在回廊上时,迎面遇见了浓妆艳抹的红霞夫人,她显然醉得厉害,鬓乱钗横,步履虚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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