薰衣玉雕紧紧握着,直割得掌心生疼。沉着脸庞一步步极沉极慢地朝梁婉怡走去,他细细地打量着她苍白寡淡的脸孔,尽量平静问道:“告诉朕,这是怎么回事。”
梁婉怡的眸是从未有过的空洞,素色轻薄的衣袍于干燥的风吹下晃得有如抽空魂魄的纸片,语气淡漠如薄瓷,没了血色的双唇轻启,满目苍凉:“臣妾无话可说。”
傅歆抬手狠狠掴了面前柔弱得近乎站不稳的女子一记耳光,这一掌太过结实,梁婉怡来不及吃痛便跌倒于地,苍白的唇边流出血来。慕千再也无法平静,忙俯身将虚弱不堪的梁婉怡搂在怀里。梁婉怡冲他勉力笑着,慕千却心痛到嚎啕大哭。
傅瑶跪行至傅歆身畔,一双玉手紧紧拉住他腰间系着的那枚龙纹玉佩,含泪苦苦相求:“陛下,梁姐姐与慕太医犯下弥天大错,臣妾不敢求您法外开恩。只求您念及安平年幼,不与连罪。”
傅歆尚在考虑,却听得许凌琴幽幽道出一句:“安平是否为皇家血脉,这可还另说呢。”
乔玉画登时挑高了眉毛,连声附和道:“可不是?这婧宜夫人与慕太医有染,谁知道那千娇万贵的安平公主是否为陛下骨血。保不齐也是奸夫□□通奸的野种,陛下白疼了这么些年罢了!”
傅歆深深闭目,复而睁眸时狠狠扳过了梁婉怡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四目相对。他愤怒,羞恼,一字一句盯着她问道:“安平,她…究竟是不是朕的?”
梁婉怡苦涩笑着,苍白地如薄瓷般的面容瘦得惊人,她缓缓地无力地摇着头,枯瘦的手极慢地伸入怀中,以太过苍凉的眼神望着傅歆,轻轻吐出几个字:“陛下,求您善待安平。”说罢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抽出隐匿在怀中的一把磨得发亮的匕首。
太后失声叫道:“皇儿小心!”
却见梁婉怡苦笑着狠狠将利刃插入自己心堂,面上因过度的疼痛而紧蹙眉宇,唇边却是极清极淡的笑。飞溅的血液染红了傅歆素白的衣襟,慕千更是崩溃地不顾一切上前去抢夺那座薰衣玉雕。掌间交错纵横的小伤口早已在与内侍撕扯间脱落了痂,混着血色的手掌终于要握住悬落于空的玉雕时,却被后头悠悠品着茶的乔玉画一伸脚绊住。慕千眼睁睁看着玉雕四碎于地,慕千不可抑制地趴在大殿中央一块一块地寻着碎的彻底的玉片,却怎么也拼凑不出当时的模样。
慕千无计可施地跌坐于地,失了理智的喃喃自语道:“婉怡,婉怡…”
梁婉怡再也没有回答他。
傅歆望向怀中的梁婉怡,神色复杂难言。傅瑶无言地向傅歆深深拜下,扼住眼角即将流溢而出的泪。傅瑶感受到他的手用力握紧了她的肩头,似怒其不争,又似无奈的心伤。良久,她听到他重重的一声叹息。
傅歆处死了慕千。
而安平,终身幽禁。
第64章黄雀在后
几大力内监入了寒香殿将尚不谙世事的安平囚禁,傅瑶本以为安平会哭闹,却不想得知梁婉怡与慕千的死讯后表现的异常平静。傅瑶几次欲造访安平皆无果,直至半月后寒香殿的门窗皆以木条钉之,殿中人亦与世隔绝。
年仅四岁却早慧的安平,以这样决绝的方式,掩盖了梁婉怡生前的屈辱。
傅瑶的镜儿已学会了握着她的手咯咯笑着,镜儿是愈大愈似傅歆的,不悦时微蹙的眉宇令她浮想联翩。傅歆在斜阳的余晖下抱着与他相似的镜儿轻轻哄着,傅瑶便在一旁手持卷轴小寐,桌几上的一盘残棋错综复杂。傅歆坏坏笑着戳她的侧颜,凑近嘿嘿道:“瑶儿再给朕一个小女儿,就叫安懿可好?”
傅瑶好梦初醒,还带了一丝睡意微露笑意:“懿,‘林虑懿德,非礼不处。’是形容女子德行美好的意思。”
傅歆淡淡笑着将镜儿交与乳母喂养,既而笑道:“朕记着端儿与安乐也有三岁了,璃儿去的早,曦儿刚过了两岁生辰,辰儿与镜儿还小。可朕总盼着子女能多些,身老时总不会寂寞。”
傅瑶笑着啐了他一口:“可就想着八字还没一撇的安懿,把她母亲忘得干净。”
傅歆落下最后一子,如一座围栏将傅瑶的城池重重围困,得意笑道:“囊中之物,岂敢忘怀?”
六月廿四,傅瑶再次心想事成怀上龙嗣,萧婕有望再添一子。
傅瑶的过快晋封令朝野上下多有闲言,太后不欲后宫再生事端,劝傅歆待生产后再行晋封。萧承嗣再立战功,萧婕晋为从一品滟漪夫人,乔玉画晋为正五品嫔。
并未循例晋封未使傅瑶心中不快,相反树大招风更易令人于心不安。这日里晴空正好,傅瑶与曾琬前去御园赏景。六月里的菡萏开得清爽宜人,湿润的晨露滴落净初池的碧色莲叶,有些大珠小珠落玉盘的清雅意蕴。辰儿与镜儿正于后头的宫人怀中熟睡,傅瑶一时玩心大起,采了池边一不知名的野花来玩。
宫中等级森严,繁华庄重,不想这样不入流的小白花亦能生得坚韧好看,隐约更有芬香。傅瑶凑近去闻,听得后头有人传道允亲王与兰姨娘到了,心下亦不免有些五味杂陈。
一身银灰色青云纹样衣裳的傅钰正朝着她缓缓走来,被紫兰挽着的手臂有些僵硬而局促。紫兰只得淡淡松开了傅钰,面色不太自然地福了一礼,冲傅瑶勉强笑道:“还未恭喜瑶华夫人有孕之喜。”
傅瑶并不想去理会,只朝与自己淡淡笑着的傅钰清朗笑道:“允王别来无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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