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阮想起先前她从门口所瞥见,谢衣的脸色既是震惊又是难过,心思更为沉重,赶紧回到宅里,向谢衣认了错。
谢衣什么都没说。但阿阮却觉得,从这一天起,谢衣的态度有些变了。
一连半月,谢衣分明对阿阮更客气也更温柔,阿阮却感到两人间的距离越来越远。因为这半月里,谢衣时常望着自己的右手发呆,没造出一具新偃具,就连菜也做得规规矩矩,不复半分异想天开。
阿阮在连吃了半月美食后感到惶恐。到这一夜,阿阮默默喝了谢衣做的炖汤,想起似乎有两三日,她与谢衣没在饭桌上说过一句话了。
在以前,这光景简直不可想象。阿阮喜欢一边吃东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她今日去了哪儿,见到些什么。谢衣不怎么进食,顶多小酌一两杯,却也喜欢一边看她吃,一边插话说他今日在做什么样的偃具,日后又打算做什么样的偃具。
两人各说各的,驴头不对马嘴,居然相谈甚欢。
阿阮郁郁地放下碗,心想:谢衣哥哥还在生气。
后来谢衣去了偃甲房,阿阮心里实在闷得慌,在偃甲房外晃荡了许久,终是敲门。“谢衣哥哥,我有话想说。”
门内谢衣沉默了许久,才道:“进来吧。”
偃甲房内,许多盏烛灯熠熠燃烧。
谢衣背对着阿阮,似是在做一具人形的偃具。在明亮烛光之下,他的背影又有些寂寞萧瑟的意味。
阿阮忽然觉得心口痛到喘不过气来,一言不发上前去从背后环住谢衣颈项。
“谢衣哥哥,我错了。那一天我不该那么说你,你不要再生我的气,也不要不理我……好吗?”
谢衣明白阿阮的意思,背部有一瞬僵硬,而后,他温柔地叹了口气。“阿阮,我没有怪你。这些天我只是……生我自己的气。”
“啊……?为什么要生自己的气?”
谢衣转过身来,将阿阮娇小的躯体推开了一点,是以抬手取下左眼的镜片。
左眼框下方,鲜红的魔纹如一滴血泪,堪堪地坠下。
“阿阮,有朝一日,若你发现……一个你极为信任和喜爱的人有事瞒着你,他对你是为了利用你,他想将你的一举一动都控制于掌中,你会生他的气么?”
阿阮想了想,迟疑道:“这么过分的人……是会生气吧……”
谢衣便苦笑。“看吧,你我都如此想。连我自己都无法原谅自己。”
“谢衣哥哥你在说什么呀!”
阿阮听不懂,但看得出谢衣更难过了,死死抱住谢衣。“虽然谢衣哥哥有很多事都不对我说,可我还是最喜欢谢衣哥哥!你带我走遍各地,给我买好吃的好玩的,你这么好,还有还有……”
继而伸出手,抚上谢衣面上的魔纹。
“这个痕迹像朵红色的花,很漂亮,我也很喜欢……谢衣哥哥做偃具很可爱,我也很喜欢……谢衣哥哥说话又和气又有趣,这些我都很喜欢……”
有少女之身的露草着急地说了许多,每一桩都是谢衣的长处。末了红着眼道:“总之……我很喜欢谢衣哥哥!不准谢衣哥哥自己讨厌自己!”
那样急切的姿态,让谢衣的心一点点暖过来了。
他看着那样焦急地说着“喜欢”的阿阮,就像看到了曾经的自己。很努力地去喜欢沈夜,很努力地去想为他分担。
这姿态并不十分难看,也无半分可笑。
“那……好罢。我不恨我自己了。”
半晌,谢衣心绪平静下来,温柔地笑了笑。
“真的?”
“嗯……若是阿阮大人肯为我奏一次《在水一方》。”
谢衣还能开玩笑,可见真是无事了。阿阮放下心来,二话不说掏出巴乌,认真地吹奏。
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
那只曲子本是这样的辛苦,这样的无望。 其实并不适合天真烂漫的阿阮,却因她心中仍有忐忑,又在意着谢衣,总算染上了几分暗愁,倒也应景。
而阿阮经由数日来这一出,懂了忧愁的滋味,面上褪去些孩子气,眉目轻愁,竟似一瞬之间长了几岁。
谢衣随着乐音,寻来一壶酒,一边饮一边听。也禁不住去想:若他能像阿阮这般容易原谅就好了,他便不会如此地生自己的气。
曾几何时,谢衣非常倾慕沈夜。
年少时第一次醉酒,沈夜特地容许他在大祭司的宫室留寝。那时,他脑中昏沉沉,却死命盯着沈夜不肯睡,心中满是欢喜,想着若能与师尊永远这么亲近便好了。
继而,想做一具沈夜的偃甲人以彰纪念。谢衣趁着醉意,在沈夜身上上下其手,要记下各种尺寸。而沈夜一让再让,终是不耐烦,一脚将他踹下床去。
第二日清醒过来,谢衣只觉得手烫得通红,周身似是洋溢着一份悸动。他亦是极为羞愧,想是怎会对师尊做出如此失礼之事。
日后他便养成了即便喝得再醉,也不会在沈夜宫室中留宿的习惯。
再次领受那份悸动,则是在心魔入城后,彼此他却已与沈夜生出不虞。
他曾极力劝阻沈夜与砺罂结盟之事,沈夜则道,他心意已决,只给谢衣一次机会。一战,若谢衣比他强,他便遵从强者的心意行事。
谢衣答应了。只因师徒十一年,沈夜只教过他抓住每一个机会,趁势而为,却未教过他眼睁睁地放任机会溜走。
未避人耳目,沈夜带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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