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侯婴掀帐而入,借着灯光见天子衣衫凌乱狼狈不堪,一手按在床头木盒上发抖。
刘邦见他进来,恶狠狠道:“寡人要夷你三族。”
夏侯婴扶着显是精疲力尽的刘邦坐好,小心翼翼道:“陛下可是做噩梦了?”
刘邦抹了把头上虚汗,却只是轻声答了一句,再也不肯出声,自也不提夷夏侯婴三族之事。
夏侯婴坐立不安,看着汉天子满头花白长发凌乱,觉得这无赖陛下无一日有如此老迈。
第二日,刘邦便叫人安葬了韩信的首级。
数十个军士在军营不远处挖了个深坑,坑边有两株老槐,生了有上百年光景,歪着脖子枝叶枯黄,韩信虽无多少亲信,却是大汉军神,兵士们对他不亲近却自敬重,故而不愿随便选个地方葬他首级。
下葬的时候,自是无裱礼无祭文无棺椁的,众将士心中凄然,数万人竟无一语。
刘邦捧着那黄杨木盒出来,走到墓坑前看了看,觉得很是满意:够深够大够气派。
然后他第二次打开木盒,再次端详起韩信首级:眉目依旧挺秀英气,灰白的嘴唇轻抿出一丝倔强之气。
刘邦心中骂道:死了还这般不听话。
然后他想阿雉这事办得地道,大正月里正值寒冬,否则送过来不知要有多难看。
然后他郑重地把木匣放在地上,开始脱衣。
他将外罩的大氅揪下,放在鼻下闻了闻,觉得有一股异味,便随手扔开。
然后他开始解甲,一身轻甲很快被扒下扔到地上,亮闪闪缠做一堆。
然后他解下自己战袍,冷风吹得他一个哆嗦,整个人佝偻起来。
刘邦手里拿着大红战袍,犹豫了半晌,将这团衣物垫到黄杨木匣中去,他的手碰到他的大将军冷凝成冰的脸,一丝蛇蝎蜇咬的细痛自指尖传来,顺着血脉流遍全身。
“大将军勿要责怪寡人,这战袍方换上,正是最后一件了。”
他想起昔时某夜,夜寒露重,他将身上破袍子批到他的大将军肩上,然后厚着脸皮将胸膛也贴上去,在大将军耳畔说道:大将军,寡人今日与子同袍。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当日一领破袍,换来国士无双;今日一袭战袍,陪你青山埋骨。
刘邦亲自将乘着首级与战袍的木匣放好,手脚笨拙地爬出坑来,他看着围聚在此地的数万男儿,豪气陡生:“儿郎们,大将军埋骨于此,诸位何不送他一程。”
说毕刘邦亲捧了一捧黄土,撒下墓坑。
夏侯婴上前跪倒,自身前捧起满满一捧黄土,依样撒下。
众将士躁动一番,之后便不时有人上前,跪倒,朝墓坑撒一捧黄土。
这土,从日出不久一直撒到日落,当最后几名军士冲着墓冢撒下黄土之时,众人讶然——只见这墓冢已高达数丈,巍然而立,高过那两株老槐,俨然是一座小山了。
无祭文,自有数万甲兵悲歌;无陪葬,自有斜阳青山相伴;无棺椁,自有将士捧土成丘。
刘邦看着那起于平地的墓冢,身上寒冷,心中畅快。
一种又兴奋又怜惜的情绪自胸中升起,久久徘徊不去。
完
据《灵石县志》载:吕后策划在未央宫变将韩信谋杀,遣人带韩信首级送往山西代县晋见高祖,行至灵石城南高壁岭逢高祖凯旋,遂令葬于岭上,随从军士每人捧土一掬即堆成墓。
我去过灞桥边的韩信墓,光秃秃的确实一无所有,据当地传说,葬在那里的韩信尸首确实是没有头的,就让俺相信灵石县志载是真的吧。将军不能死战,但有军士捧土成丘作为墓冢,也算是值了。
ps:
夏侯婴必须处处酱油哥,他是万能绿叶,他是大汉好儿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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