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清欢没接酒,甚至连手都未抬,他靠壁上神色疲懒,“老东西死得其所,高兴还来不及。我帮他一程,还未与他算算报酬,有什么可怜?”他瞥了眼孔向雯,道:“怎么,孔大人还有副菩萨心肠,要为他去府上走一程吗?”
孔向雯将酒抿了,闻言直摆手,“我不过说说而已,你当什么真?侯爷既要这案子翻不了身,那我自然有的是办法整治这时寡妇。”
“那位钟大少爷如何?”刘清欢忽然俯近两人间的小案,神色在摇晃的烛火间有些阴鹫,他道:“他若是想要翻案,你该怎么办?倘若惹急了他书传京都,就是侯爷也要吃一番教训。如今钟家风头正盛,钟子鸣又是个护犊子的脾性,你要当心。”他眼中杀机一现,“你休要忘记了,这案子之所以要闹出来,为的是什么。如果钟家横插一脚,为了力保侯爷,你当自刎以平罪。”
孔向雯手上的酒一溅,他对刘清欢笑了笑,“你只管放心,我记得清。”
两人对视,不再多言。
次日一早,时御与苏硕就去了衙门。刘家来了人,刘万沉上有老母下有一女,还有一妻三妾靠着他活。如今见了尸体,老太太哭得几度晕厥,将时寡妇恨之入骨。大刘氏更是扯住了时御的袍角,嚎啕不止,将人骂得狗血淋头。
钟燮立在边上看,发觉时御……他记得时御。那日大雨中的眼睛叫人印象深刻,只不过今天的时御要更冷漠些,站着任由大刘氏哭喊,也没露个表情。
孔向雯在侧用袖揩了揩眼角,对钟燮道:“你说凶手可恨不可恨?白发人送黑发人,若我等不将凶手绳之以法,如何能对得住老人家的血泪。”
“大人说得是。”钟燮呼出口热气,道:“既要速速结案,那今日便请仵作来剖尸验查,确定缘由。这样时寡妇死也死个心服口服,蒙馆纵然有怨,也发作不能。”他说着对孔向雯抬袖行礼,“昨日承蒙大人点拨,下官辗转反侧想了又想,既为官维正,就该坦坦荡荡以查此案。”他抬头,微笑道:“大人道‘纸上谈兵终无用’所言极是,为绝日后左支右拙之顾,不若眼下就身行竭力,尽早结案,尽早归府。大人以为如何?”
孔向雯盯着他面色不动,依然留着眼角眉梢上的悲悯之色,道:“如辰,你可知如今是个什么案子吗?你确信仵作剖尸就能洗时寡妇之恶?如辰。”他扶了扶钟燮的手臂,面容沉重道:“既然如此,那便查罢。”
钟燮一愣。
孔向雯道:“我只怕你一心求证,却白走了这一遭。但你执意如此,我便不再多说。”说罢,他扬声道:“来人,去将仵作快马带回,赶在今日落日之前,将刘万沉验查一遍。”
他话一出,刘老太太率先哭嚎道:“使不得!使不得!我儿才去,你们怎忍心剖尸辱人?万万使不得!”
孔向雯将老人家扶起,沉声宽慰道:“老夫人不知,这仵作验查虽是条律,作用却在明查缘由,是必不可少。”又惭愧道:“冒犯了。”
老太太伏他手臂嚎啕大哭,孔向雯面上不见恼色。将人搀扶着,一遍遍耐心安慰,教人一眼看去,都要叹一声好官。
钟燮束了手,只是看着。
末了众人散去,待仵作前来的时候,苏硕与时御亲来道谢。
钟燮站在衙门的门槛外,仰头看天沉阴色,他道:“不必谢我,按律办事。”又看向两人,道:“不过暴雨在后,围栏不稳。时公子,早些防备。”
说罢甩袖下阶,自去了。
“他说这话,可是仵作有问题?”苏硕凝重神色,“这按察司是怎么回事,竟像是要咬定此案不松口。我们虽大江南北都跑过,却未曾与官家交恶过。堂堂一个提刑按察副使,何必费力压这样一条案子。”
“有人按律办事,有人听令办事。”时御道:“我听闻刘清欢离家多年,恐怕是入了青平府。”
“那何必等到此时发难?”苏硕百思不得其解,“他若是要报仇,这些年尽吃白饭去了吗?”
“兴许吧。”时御抬头看天,道:“先回馆中,告诉师父。”
快马在入夜后赶到,仵作一下马立刻入停尸处,由孔向雯、钟燮在内守看,其余人皆不得入内。
这会儿开始下雨,时御靠檐下站着,看暗色里的长河镇亮起灯火,又被雨蒙住了视线。苏硕蹲在一旁,擦了火石,一下一下的响起擦声。
两人都未交谈,只等待着。
钟燮在里边的墙角处蒙了帕,抱肩盯着仵作掀起白布,露出刘万沉的脸。一旁的孔向雯一样蒙了帕,用袖遮挡在眼前,对他道:“罪过罪过。”
钟燮没回话,目光不离开仵作的手。哪怕中途的情形令他面色发白,胃中翻滚,他也不敢移开目光。
唯恐仵作在他眼下捣鬼。他始终觉得,孔向雯转口答应此事,其中必有蹊跷。
验查直到后半夜才停,仵作净手换衣,出来对孔向雯道:“小人验查完毕,现与大人口间整理,今夜之后递交纸述。此人既无中毒迹象,也无久病印记,是外物致死。”又道:“脸上一道伤口最为致命,应是剪子直剖门面,重击晴明穴。不仅手臂、左肩有捅扎洞痕,手背与脖颈亦有划伤。倒地后后脑砸地,已经身亡。”
钟燮忍不住插声:“然其遭重击之后,尚能行动,并非立刻死亡。”
仵作不带感情道:“大人可是亲眼所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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