显而易见,祁重之对断剑十分珍视,几乎从不离身,就连睡觉时也要抱在怀里,好像只有如此,梦中才会安稳。
断剑的剑身通透,剑锋韧而不折,不似寻常铁剑一样沉重凌厉,握起来轻盈灵巧,不主攻,而主守,是上上之品。赫戎只扫了一眼,便约莫猜出了那是来自谁的手笔。
必定是祁重之的母亲。
他应该是寄烦乱的心绪于手中剑,通过睹物思人,来无声诉说那些纷纷杂杂想不明白的疑点,借机把悲怆与痛苦都通通压抑到脑海深处去,免得太过失态,支持不住地哭出声来,实在会显得很难看。
至于他究竟信不信赫戎的话,赫戎是不在意的。
信或不信,那是祁重之的事,与他无关。
他已经按照承诺,将当年之事原封不动地描述了出来,并且在确认祁重之正是故人之子后,特意将原本可以省略的零碎家常也事无巨细地告知,自认已经仁至义尽,如果祁重之还要再蹬鼻子上脸地继续找他麻烦,就别怪他也不讲情面了。
第四天,雄鸡报晓。
一袋干净衣物扔到脚边,赫戎睁开眼睛,祁重之的话从头顶传来:“换上它,跟我走。”
赫戎:“去哪里?”
祁重之:“神草堂。”
赫戎微微蹙眉。
他的愈合能力非常人可及,这次腹间受的伤虽然严重,但已经看过大夫,恢复时间虽然要比之前胳膊上的疤痕长,可也绝没有到“疑难杂症”的地步,何必要多此一举,去什么神草堂?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祁重之见其久久没有反应,开口解释,“一报还一报,你履行了你的承诺,我也要履行我的承诺,你的伤还没有完全治好,我当然不会扔下你不管。”
赫戎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他直觉祁重之还另有下文。
果然,祁重之在他面前蹲了下来,慢条斯理道:“可是我没说过要具体找哪一位大夫来为你医治。也就是说——在你伤还没好的这期间,要让谁给你看病、去哪给你治疗,看几次、医几回,都是我说了算。”
末了,他又拍了拍赫戎的肩:“希望你的伤可以好得再慢一点儿。”
下一刻,赫戎攥住了他意欲抽回的手腕,祁重之猝不及防被向前拉近,两人鼻尖相贴,四目径直对上,只听赫戎沉声道:“这是第二次,再有下次,我会让你付出你绝对承受不了的代价。”
祁重之陷入缄默,良久后,他忽然笑道:“很好,看来你答应了。”
接着,他挣开赫戎的钳制,没再去看他的反应,揉着手腕笑道:“我已经打听好了最近一家神草堂的地点,也雇好了马车,你慢慢换,我去外面等你。”
赫戎这才注意到,他头顶上原来那根镀金的长簪不见了,换了根削尖的木棍,不伦不类地斜插着,显得很不正经。
今个儿是大晴天,春色正佳,道旁一夜间开遍了朱顶红,祁重之握着一把干草,一根根地拿出来喂马。
在喂到第七十八根的时候,赫戎终于出来了。
换上了新装的他气派极了,可惜走起路来就现了原形——因为腹间有伤,行动间很不利索。
祁重之嘬嘴冲他吹了声口哨,收获了一记冷冰冰的眼刀。他不以为意地扔掉手里干草,拍拍掌心灰尘,就靠在马车前座,也不说去搀扶一把,直等着赫戎半身不遂地慢慢挪近了,才姗姗来迟地伸出手去:“上车吧,大将军。”
赫戎看也不看,一巴掌挥开他的手,单靠臂力把自己“撑”上了马车。
帘子放下,两个人就此隔绝开来,祁重之一甩马鞭,马儿一声嘶鸣,得儿得儿奔跑起来。
杏林三月茂,橘井四时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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