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北击鞠场到景府的这一路大概是我有生以来度过的最漫长的时光,一时一刻于我而言都是种炼狱般的煎熬,马走的愈快,我心中不安之感愈盛,到最后我控制不住的反复念着,“她一定会没事的,一定会没事的,一定……”,好像不这么说我就再也见不着她一样。
我几乎像疯了般跑到她的房前,房门紧闭,我从未如此害怕过,颤抖着探手推开门,便见一口碎裂的水缸立在跟前,水流了一地,房梁之上吊下一道黄符,符上书着我告诉她的王寅的生辰八字和一些我看不懂的符号图案。
“白玄微!”我一眼没瞧见她,便高声喊了起来,“白玄微,你在哪!”
无人应答。
“白玄微!”
我迈步进去,一边喊着一边环顾四周,直到转过屏风,才看到一个弱不胜衣的身影颤颤巍巍的蜷缩在墙角。她好像才听到动静,眼神涣散着转过脸来,嘴角挂着未干的血渍,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凄凉至极的笑容。
只一眼,我几乎无法喘息。
我赢了,我终于在这个人心上剜了一刀,我终于把这个人从云上拽到了泥里。
我也后悔了,我突然不想跟她计较了,她喜欢怎样活着便怎样活着,只要她好好的,只要她还能在我身边。
就这样愣愣的对视,她忽然猛的一阵咳嗽,吐出一滩血来。
我一个俯身半跪到地上,紧紧的抱过她。
她歪在我的怀里,满身的酒气,我这才注意到她身后倒落的酒壶。她不停的来回蹭着我的脸颊,在我耳边含糊不清的喃喃道,“对不起,你不许我喝酒的,我没听你的话。我错了,我不该做你不喜欢的事,你不喜欢的事我一件都不会做……”语气中是我从未听过的软糯和依赖。
我常跟她说“不准”二字,不准她嬉皮笑脸,不准她与我顶嘴,不准她放纵无拘。我却唯独没有跟她说过不准饮酒。
白玄微向来滴酒不沾。
过往的种种在那一瞬如潮水般袭上心胸。
她说,你这么好看我不舍得见死不救。
她说,除却巫山不是云。
她说,求求你收留我。
她说,她一身是罪。
她最初的纠缠,她满目的深情,她一贯的包容,她残忍的沉默,和她近乎虔诚的小心翼翼。
还有,娉婷那张与我相似的脸。
一道巨大的身影忽然横亘在我们之间。
那个女人,那个养大她的女人,那个要走她第一次的女人,那个如今不能陪在她身边的女人,那个让她在茫茫人海追一个泡影的女人。
可我呢?
痛彻心扉大抵如此,我霎时泪如雨下。
“算了,都算了,只要你好起来,我求你。”
她却虚弱到无法回应我的呼唤。
白玄微一连两日高烧不退,昏迷难醒。每每痉挛时,她都痛苦在床上扭着身子,口中支吾不清,有时候说的是那个人,有时候说的又是我。我衣不解带的侍候在她左右,她却丝毫不见好转,更可笑的是除了衣不解带外,我什么都不能给她,我甚至不敢在这个节骨眼上为她请个大夫。
她又出了满身的虚汗,为她擦拭身子时,寄灵小步走到房中,迅速的掩上房门来到我跟前向我禀报。
“嘉树那边来了消息,说王寅勉强保住了性命,可他下身骨节尽碎,恐怕以后都不能再站起来,王家已经动了全部的力量在查要加害他的那三人。再有就是,那日击鞠场上折了二人,李司正和夏侍郎,另有十几人负伤。据说太史局和刑部的人已经介入调查。”
“夏咸淳怎么死的?”
“他是溺毙的,前个儿才从池塘中打捞出来。另外老爷那边好像得了什么风声,今日早间谴了人来这儿查看,都被我们挡了回去。小姐,您要早做打算。”
“我父亲人现在何处?夏家吗?”
“是的。”
“夏家人丁单薄,如今当家的又去了,我父亲这几日脱不开身,那边再来人还是拦着,就是起了冲突也不打紧。”
我们说话的时候,白玄微又咳嗽了起来,我连忙帮她扶正身子。
“派人到别院将我平日里训练的那十几位全都传来,你去后厨找马大娘,让她备好运送蔬菜粮食的马车,她自然知道该怎么做,你不用多做解释。”我腾出一只手指向一侧的柜橱,继续道,“第二格里有一屉黄金,今日晚些时候,你带上白玄微,随马车一起去对越楼,把银票交给娉婷姑娘,告诉她大夫不能请长安城内的,万事务必小心谨慎。”
寄灵不话其他,取好银票便直接退了下去。
白玄微软在我怀里,间歇的抽搐着,我看着她紧锁的眉头,就忍不住伸过手去来回摩挲,尽管这样做并不能减缓她的苦楚。
“不要,不要丢下我。”她声细如蚊,这也是她这几日里说的最多的一句话。
“我这辈子都不会丢下你,你想都不要想我会把你让给别的女人。”我不知此时的她能否听到我的话,又觉得自己的话说的太重,于是改口道,“你先去她那儿养伤,我很快就去找你。你别想不开,这事不怪你,是我,是我不甘心。”
我就这样搂住她,不时来回摇晃着,就像安慰一个襁褓中的孩子。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传来一阵喧嚷声,司棋跌跌撞撞的跑进来,一脸慌张的说道,“小姐,扈姨娘来了。”
我轻轻地放下怀中的人儿,沉声道,“莫慌,别院那边的人来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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