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毓说:“那就多谢母后的赏赐了。”
太后缓缓地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道:“天太热,哀家也有些乏了,你且跪安吧。”
阿毓站起来,道:“儿子还有一事。”
太后扬扬眉,道:“何事?”
阿毓道:“太后在自己宫里鸠杀我身边的臣子,是什么个意思?”
我心如擂鼓,竟一时间不知道阿毓是个什么意思。这荒唐大戏就要下场了,恍惚大梦也到了要醒的时分,当真如阿毓在紫宸殿那夜所说,天长地久有时尽。
天长地久有时尽啊。
恋慕有时,恩怨亦有时。
“大胆!”太后喝了一句,手里的茶杯跟着热茶直接砸了下来,迎头溅了一地的热水和碎片,我跪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滚烫的茶水缓慢地浸进官服的衣料下,一阵刺痛,我抹了一把脸,把拳头攥紧。
她指着帐外随侍的宫人,道:“皇上来请安,你们这些做奴才的,竟然直愣愣地站在那儿,是眼里都没有规矩了吗?”她一番环顾,“来人!拖出去杖杀!”
那人未料此番飞来横祸,吓得手脚俱软,跪在庭前一个劲地喊饶命:“太后娘娘息怒,奴婢再也不敢了,求太后娘娘饶过奴婢这回!”那人只知道不断磕头求太后饶命,竟是一个字辩解也没有。
我心头悚然,不敢回头再望,只想着太后这好一出杀鸡儆猴,有的是手腕震慑阿毓,若我当初死个痛快,阿毓也不至此番难堪了。
早该知道如此了,阿毓之前做出一派冷淡姿态,不就是为了不被人拿捏吗?
人啊,一旦动了情,怕是一粒沙碰到都刺痛,阿毓的壁垒森严固若金汤,一朝被我所毁,如今明枪暗箭冲着他来,谁能护他?
阿毓坐着动也不动,眼皮都不抬,像是那人不断磕头求饶的凄厉喊声他从未听见,半晌,那人早已被拖出了殿里,那惨叫求饶声渐行渐远,阿毓道:“太后何以至此?”
太后微笑,道:“哀家倒想问,皇儿何以至此?”
阿毓垂着眼睛,似眼前千重落花簌簌而下,道:“宋轻是我的起居郎,不在六宫之列,母后这般作为,恐要惹朝中人非议。”
太后道:“皇儿今儿个是怎么了,要和哀家谈起这朝中之事,敢问,皇儿与宋舍人之前所作所为,又如何配得上称之为朝中之事?我坐镇六宫,匡乱反正,不知哪里惹得皇儿不高兴,要兴师动众过来质问?”
阿毓面无表情,像是极心灰意冷,活气都要从他愈来愈苍白的脸上悄然褪去,道:“宋轻不忠不义,与我早生罅隙,区区一个起居郎,杀了便杀了,只是太后此番越俎代庖,我到底意难平。”
我浑身一抖,内心又是辛酸又是欣慰,一时间不知道作何表情。
我宁愿阿毓恨我,可到头来他恨我了,我又打心底里觉得不甘心。
为什么非要走到让阿毓恨我的地步,不甘心,一千个一万个不甘心。
太后挑挑眉,道:“哦?皇儿这是要撇清关系?”
阿毓冷笑,道:“本就毫无关系,何来撇清。”他瞥了我一眼,手背在袖中,不再发一词。
太后道:“皇儿是想让我放他?”
阿毓道:“若他是个韩王孙,任凭太后处置,儿子绝不插手,但他宋轻,是宋氏一门子孙,若太后执意要在宫里鸠杀他,不仅是让宋家满门蒙羞,也是让儿子落得个薄情寡幸之名,岂不是扰乱前朝?”
太后道:“哀家只管六宫之事,前朝如何,皇儿休要推到哀家身上。”
阿毓微微一笑,道:“我知晓母后向来克己复礼,从不干涉前朝,便是如此,才要向母后讨他一条狗命。”
太后道:“皇儿又想如何处置?”
阿毓道:“此番这个背信弃义欺天罔人之人,我此生不想再见到。”他垂头看我,声音泠泠如金石,“你出宫吧,别再来了。”
我强忍着泪,高呼:“谢皇上!”
阿毓冷冷地看着我,口中吐出一个字:“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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