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报应啊,难道不是因为掌握在上帝手里才会被视为理所应当吗?」
「跟我辩论神学没有用,神甫。」他威胁我,「现在,让我们走!我和我的母亲不会再回来了,你们大可把我们忘了!」
「埃奇沃思太太永远不会忘记,我相信她也不会让她的儿子忘记。」
亚当的脸上涌出一阵红潮,他端着枪的手有些发抖,这个时候赫恩太太朝前走了一步。米勒先生想要伸手拉住她,可我伸手挡住了他。
赫恩太太并没向儿子走过去,我看到她一直冷漠而僵硬的面具松动了,干涩的眼睛变得湿润起来,接着两行泪水流下了脸颊,清楚地反射出光彩。她的嘴唇在发抖,张了几次,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最后她缓慢地看着儿子摇了摇头。
我懂她的意思,她绝对不希望儿子在此刻出现。
亚当直视赫恩夫人,他的情绪似乎非常激动,我看到他的身体在颤动。他完全理解母亲的动作,这让他觉得更加难以忍受,彷佛随时都会失控。
就在僵持的时候,就站在米勒先生身边肖恩忽然冲过来,他猛地把亚当的枪口向上一推,只听到砰的一声,然后很多人尖叫。
我退了一步,很快发现没有人受伤,那一枪射向了天空,而看准了机会的村民已经一拥而上,把亚当按住了!
「感谢上帝……」米勒先生吓得满头大汗,他一边擦拭着脑门上的汗珠,一边拍着胸口,「终于结束了,神甫……我的天啊……终于结束了……」
我看着赫恩夫人的背影,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花白的头发被风吹得飘动起来。那些村民们欢呼着把亚当捆起来,有人在相互安慰,还有些抱着孩子呜呜地哭,然后被她们的丈夫带着离开了。人群在渐渐散去,而赫恩太太孤立在这世界以外,彷佛一尊没有生命的石像。
米勒先生在向我祝贺,说着恭维的话,当时我却没有一点儿高兴的情绪。
我是连夜回到切尔滕纳姆的。
在苏格兰场的人来把赫恩太太和亚当带走以后,米勒先生坚持要亲自送我回去。他让我坐他那辆简陋的四轮马车,而肖恩也自愿充当了车夫的角色。一路上米勒先生不断地发表着感叹,其中包括了很多对我的赞美,他蹩脚的修饰词让我觉得这趟旅程甚至比跟赫恩太太在一起的时候更难熬。
「不过,神甫,可以问您一个问题吗?」他第四次这样说了。
「当然,先生。」
「您到底是怎么会想到那个铁匠是亚当伪装的呢?」
「哦……」我懒洋洋地说,「安妮当时不是跑去叫约瑟吗?即使是趴着,但至少也能看见侧脸吧,如果是没有胡子的年轻人,安妮知道了死者身份以后会提出疑问的,所以我认为凶手和华尔特一样都留着络腮胡子……而且从跟莉萨和她朋友的交谈中我知道赫恩太太在村子里没有什么亲近的人,为什么会特意有人来帮她钉棺材呢?如果有交情,钉了棺材为什么又不参加葬礼?」
他彷佛恍然大悟一般点点头,又问:「那么亚当为什么要特意回去定棺材呢?」
「应该是把弓箭放进去。」
「哦?」
「杀死奥立佛的弓箭无论扔在森林的任何一个地方都有可能被人发现,封到棺材里是最安全的。也许还有一些他看重的,无法带走的东西。米勒先生,反正你们会去把棺材重新挖出来的,到时候就知道了,我也可能猜得不对。」
「您已经让我们大开眼界了,神甫。您怎么会怀疑到死者身上去的呢?」
「纸条儿啊……那个画着图的纸条儿。您给我看的时候,我发现那画很精致,很形象,绝对是一个受过教育的人画的。华尔特和奥立佛都是文盲,但是亚当受过教育。他和他母亲都恨这两个人,一个好的猎人动手掉两个男人应该不成问题。」
他连连点头。
我有些刻薄地讥讽道:「不过,米勒先生,那纸条最初的意义其实是亚当想传达出他『蒙冤报复』的正当动机,而到了你们手里则变成了赫恩太太施展巫术的证据,人与人之间因为迷信而导致的差异竟然会这么严重,实在是让我大吃一惊。」
米勒先生脸上有些发红,可他仍然拧着脖子冲我嚷嚷:「但是,他们母子俩的确犯了杀人罪!而且……莉莉斯?赫恩确实是想趁着那个机会逃走!对吧,神甫?不过她和他儿子也挺冒险的,我们很快就能抓住她,大不了也是让亚当逃走。」
我已经懒得再跟他解释了:如果亚当逃走,被逮捕的赫恩太太也没事,法官不会因为一张纸条儿和莫名其妙的女巫传说就判她绞刑的。
「不过,米勒先生,我还是得提醒您,关于『幽灵猎人赫恩』的传说,也许是真的呢!」
「哦?」他又紧张起来。
「真实的地方就是那个引诱猎人们杀害首领的魔鬼,他可能还在你们村子里呢……嗯,其实应该说,他在你们每个人心里……」
米勒先生既恐惧又迷惑地看着我,而我把脸转向了车窗外——
魔鬼的名字叫做「嫉妒」,它可以衍生出无尽的罪恶。黑橡树村的女人们嫉妒赫恩太太的美貌和才学,于是导致了她的不幸;男人们嫉妒亚当的才能,于是陷害他……可是谁又知道,说不定在这母子二人的心中,也在嫉妒着他们所拥有的友情、爱情和完整的家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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