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在这个时候,她仍然没有抛弃一切、去追求真相的想法,过度的追究将会让她得不偿失,林露行的婚期定下了,她没有留给江落任何希望,无论做什么都于事无补,江落不愿在这种时候再失去杜娜莎,那会使她陷入彻底的孤独。她在极度伤心中产生了一种错误的观点,即杜娜莎是她的天选之人,是命运把杜娜莎送到她的面前,如果她企图从这样的命运中逃脱,追求随心所欲的爱情,她便会继续受到残酷的报复,直到她认清自己真正拥有的是什么。
江落会有这样的想法,并非全是由于她的怯懦和自卑,她和杜娜莎的相遇的确有一些宿命的意味。她认识杜娜莎,早在认识林露行之前,那是在高二下学期的一个春天,江落的课业还不繁重,也没有结识迷人的魔女,因此显得无忧无虑的日子。每逢周末,江落会带着作业去外婆家短住,她虽然被母亲视为累赘,却总是受到外婆的欢迎。外婆以前是旧城区的裁缝,住在深深的巷子里,居所是一座有五个房间的横梁结构的平房,地面凹凸不平,建于上个世纪六十年代,夏天非常阴凉,散发着一股迷人的老旧气息。她们周围还住着一群同样旧业是裁缝的邻居,每天天不亮就起了身,把椅子搬到房门口坐着聊天。江落很喜欢这种亲密的氛围,认为这才是健康的人际关系,她待在这里,看着横亘在天空中的晾晒衣服的绳线,好像回到了上个世纪。外婆的邻居们也很怜爱她,说江落没有父亲,是江水带来的、坚强又乖顺的孩子。
关于杜娜莎的记忆,就是从江畔外婆家的平房,从裁缝家堆积如山的各色布料,从绿色厚玻璃糖罐里装盛的糖果一般缤纷多彩的纽扣开始的。江落后来知道,杜娜莎自幼失去了母亲,父亲再娶,由爷爷和奶奶抚养长大。她的爷爷是造船厂的高层,奶奶是望族的小姐,居住的地方在法国租界旁边,离江落的外婆家不过两条街,其中有一条经过旧文化宫和百货市场,路两边种着很多鲜艳的夹竹桃,有奶油色的、果酱色的,气味如蛋糕一样甜美。
某个周六的夜晚,天气晴朗温和,十点钟,江落的外婆便睡下了,老人总是睡得很早的。江落做完作业,却毫无睡意,在屋里玩了一会手机,又看了几页书,决定按照以往的习惯出去走走。她穿好衣服,悄悄取下门闩,打开两扇厚重的大木门,轻车熟路地走出黑暗无灯的旧居民区,溜到了大街上。这时已接近十二点,柔和的路灯光线下,老城区显出几分萧条,宛若疲态尽现的老者,与当代生活脱了节,被留在旧日时光之中。这天晚上天空澄净,没有灰霾,江落神清气爽,裹紧衣服沿着大街朝江边走去。路上不见行人,只有车子不时经过,这个独行的少女并不害怕,也没有戒备之心,她是惯于半夜出来散步的。每当失眠,心中难以平静之时,江落就会采取这种方法,把自己弄得精疲力竭,然后回去睡觉。她从来没有遇到过危险,并且坚信自己以后也不会遇到。
今天她的精神却很好,走到江边之后丝毫不觉得疲惫,夜晚的江风带着水汽吹来,江落顺着两侧的人行通道爬上大桥,想要看一看江上停泊的船只以及江对岸灿烂的灯火。人行通道上空无一人,站在大桥中段,向下俯瞰茫茫的水流,有一种天地阔大之感。江上的风异常猛烈,吹乱了江落的头发,灌进她的衣服里,在她耳边呼呼地响。她逆着风,慢慢地朝前方走去,忽然发现不远处的夜色之中,出现了一个模糊的轮廓,一动不动地停在桥边。她心里一紧,赶快又走了几步,看清那是一个少女的身影。少女不顾危险,双脚悬空,坐在人行通道外侧的栏杆上,微微垂下脑袋,凝视着长江。她的衣裙和发辫在湿润的风里飘飞,在她脚下,漆黑的万丈空无张开了血盆大口,空无的底端,长江以千万年不变的姿态发出呢喃低语,一阵一阵荡漾着波澜的浩瀚江面涌起冰凉的水雾,仿佛溺死的鬼魅,弥漫在昏昧的夜色之间。
半夜,江边,令人胆战心惊的坐姿。此情此景,似乎很是不妙。江落观察了她一会,轻轻地咳嗽出声。那少女如受惊一般,迅速转过头来。
她看起来比江落小,个子很矮,容貌幼稚。她望着江落的时候,黯淡的桥上灯光照着她的脸。那张脸非常小巧,下颌很尖,被梳成双辫的凌乱的长发簇拥着,显得十分苍白秀丽,但有些缺乏生气。江落见她的反应还算平和,便缓缓走上前去,站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倚靠着栏杆。少女面色阴沉,死死地盯住她,眼神极其不友好。江落干笑了一声,做出一个友善的表情,试探地问:“你好?你也是出来散步的吗?”
少女没说话,也没动,目不转睛地瞧着江落。她的两只眼睛很美,睫毛又长又密,略略卷翘,眼珠黑沉沉的,像混血儿。在她的注目之间有一股阴冷的压迫感。她这么看了江落有至少两分钟,没有跳下去的意思,也没有从栏杆上下来的意思。江落以为她不会搭理自己了,出于某种固执的心态,还是站在原地,大胆地和她对视,她和这少女暗中较量着。终于,对方微微点了点头,开口说道:“……是的。”她的声音带着一点沙哑。少女挑衅地问:“你也觉得无聊吗?”
“不无聊的人已经睡觉了。”江落自以为聪明地回答道:“如果不无聊,谁会半夜出来散步?我有的时候觉得,鬼也很无聊,所以才总在晚上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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