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连说——“你不要说他,我就问你,你是不是真的对我这么做了。”
小维的嘴角抽搐了一瞬。
他不回答了。
他可以用很多很多的漂亮话去掩盖他的企图,顾左右而言他,可以诽谤、嫁祸、歪曲事实,可一旦问题去繁就简,单刀直入——他无法回避。
他敢说没有吗?没有,那即便小斌不回来,他也很难以原先的目的继续接近未连。
可他敢承认吗?他一旦承认,便是坐实了小斌所有结结巴巴的抱怨,他在未连的人生中也再无插足的可能。
所以他只能沉默。
未连苦笑了一下,头也不回地扎进黑夜里。
第128章
未连是在天快要亮起时找到的小斌。
他花了很大的功夫,甚至沿着大路一直往城市繁华的地方走。他觉得灯光是能吸引人的,至少当他无助时,他会朝人多的地方去,人便象征着生命和希望。
可惜对小斌来说不是。
人象征着压迫,象征着强权,象征着大多数的势力,还有偏见,争斗,排挤,以及死亡。
小斌之前的二十余年就是在这样的环境中度过的。
他和同伴一起挤在福利院里,听着管理员的训导,再看着同伴们被大浪淘沙,今晚死去几个,明天再死去几个。
他在人潮汹涌的街道走过,然后便能见得小树被主家牵着。脖子上挂着个项圈,张开嘴,里面是断掉的半截舌头。
他守在车来车往的健身房门口,他随同未连进去,再拿着衣服小心地守候。然后他听着隔壁间里传来的哭喊,求主家轻一点,慢一点,他受不了了,他要死了。
他还蜷缩在门卫室的椅子上。他见过那些叠在一起的ròu_tǐ放上小推车,推进焚化楼。那场景和他早晨经过酒吧门口时何其相似,那白花花的ròu_tǐ就是他的同伴,是连肉都不能称斤卖的牲口。
他多么怕人,可又到处都是人。
他们无时无刻不盯着自己,就像等待着他咽气的一刻。
所以,如果他可以选择,他会一个人。
一个人点亮一盏灯,等着另一个影子。
那是一种静谧到耳鸣的宁静,而这份宁静象征着安全。
未连找到他时,他正蹲坐在实验基地前的花圃边上。巫漠雄伟的实验楼继续刷着光路般的雨刮,像一支冲天的蜡烛。
而小斌就在其中一盏路灯下,抱着膝盖抬头看天。
他不敢靠近,因为门口有警卫持枪把守。他不敢离远,因为离远了就一点光都见不着。
狼国的风把他冻得发抖,可冻着冻着,似乎就感觉不到冷了。那束光芒直直通向苍穹,灵魂仿佛也能从这暖色中感受到温度。
未连轻轻地走近他,轻轻地叫了他一声。然后把手放在小斌的肩头,感受着小斌瑟缩了一下。
小斌已经恢复平静了,或者说他看上去平静。他的声音不再如几个小时前的歇斯底里,而是一如既往,平和而柔软。
他举起手指着探照灯,说,小未先生,你看它像不像商莲基金会的大门。
未连顺着他的指向看去,想起商莲那一手捧书,一手指天的雕塑。
那时候两人心头只有一个目标,那就是离开。他们以为离开便是一切苦难的终结,也只有离开才能让美好放大到无限。
可他们都想得太简单了。
未连以为自己在拯救小斌,却未曾想过,他也在伤害着小斌。他口口声声说着小斌和别人一样,而事实上把小斌严重地与你我区分开的不是别人,正是未连自己。
是他来到了蛇国仍然不给小斌平等,是他见到了小斌的破茧却视如不见,是他否认了小斌所有的勇气和自我,让他成为附属品一样待在自己的身边。
他傲慢地认定自己是小斌的唯一,而他却没有意识到,他可以选择,小斌也可以。
未连说,对不起。
小斌放下手来,微微叹了口气,说,谢谢你,我已经来到了天堂。
未连一下子哭了。这一刻小斌都没哭,未连却哭了。到了这一刻他才明白,其实软弱的从始至终都不是小斌,而是他自己。
他一次又一次地想要退却,而小斌却一次又一次地抓着他的手继续。他一次又一次地试图把小斌丢下,而小斌却固执地跟在他的身边,不怕羞辱,不怕坎坷,不怕伤害,不愿离去。
小斌的信仰何其坚定,未连难以企及。
未连抱住了他,他狠狠地把小斌箍在怀里,却不敢看小斌的眼睛。
他终于明白小斌所说的自由与脆弱的含义,那是眼神变得冷漠,淡淡地说一句“算了”的肝胆决裂与撕心裂肺。
未连承受不起。
他的眼泪不停地流进小斌单薄的外套衣领。
而小斌则抬起手臂,拍了拍他的后背。
他说小未先生不要哭,你哭,我也得跟你哭了。
第129章
后来的未连回头来想,如果他那一次没有听从小斌的话,也不对小维有所怀疑和质问,而小斌也一如既往地忍让下去,是不是有一天真的会如小维计划的那样,未连亲自将小斌赶走,而与小维真正在一起。
那小斌之后会去哪里,会跟什么人好,抑或是一个人过下去,等到有一天在某一处碰到,未连也会感慨小斌的变化,然后小小地愧疚一下,再也不知道真相为何。
不过这一切已经没有考究的必要,人到底不能重走一遍过去,而所有的假设,也将化为乌有。
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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