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不够的话,不是今晚就是明晚,或者是以后,你总有可能在拐角一枪打死的是我。”
一个急刹车,差点叫明楼从后座上栽到前头去。
“你这是恨我打死你们的人了?”
“迷途知返,为时未晚。”
“屁话。”立新重新踩了油门,再不说一句话。开了一会儿,停在一个酒店前。
明楼通过后视镜看着他,他却避开了自己的视线。半晌不说话,最后见明楼不动,大有要他一个准话的意思。一双丹凤眼闭上又睁开,在微弱的月光下恍如两团鬼火。
几乎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只这一次了。贫贱之交,我可再也不认了。”顿了顿又道:“我杀了那人,你恨我不恨?”忽然又自暴自弃地砸了一下方向盘:“以后我都不认得你了,恨不恨也由得你去。你回去吧。要是记得我半分好,就回学校去念书。要是不记得,以后被人打死了,就记得我待你多好了。”
一番话说得明楼怔在那里,竟不知道怎么回答,最后只是欠了欠身,转身下了车。似乎是怕自己后悔,那车绝尘而去,只留下明楼一个人。
立新这人说话算话,五十杆枪,分文不取,完完整整地出现在他们的仓库里。明楼这才明白他说的“晓得”到底是晓得到什么地步。同周先生说了这枪的来历,同那晚的经历,周先生不由叹道:“先把眼下的事情解决掉,之后如果他愿意将功赎罪,可以考虑策反他。”
得了他的首肯,明楼才放下一颗心来。他这条命是立新救下的,可同志的性命也确确实实是立新夺走的。一个念头反反复复在心头滚了千百遍,最后只剩一句“你恨我不恨”。
前期的准备工作结束,明楼按照命令继续潜伏下去,而不是同起义的工人们一起攻打上海。他开车去接阿诚放学回家,他决心将他同明台这几日请了假扣在家里,不要出门了。
阿诚说他们话剧社要最后一次排练了,约了在礼堂里彩排一下,还叫明楼这个老学长指教一二。明楼长得英俊,又是他们那届风云人物,同邝立新一起都是话剧社的人才,这些小学弟崇拜得和什么似的。明楼拗不过,只好答应,跟着他们往礼堂走。
礼堂平日都是不开的,阿诚是跟看门大爷说了好久的情才借来了钥匙。明楼笑说:“你这面子可不小了,陈大爷只给过立新一个人钥匙,我都借不到。”
“那可不是。我好话说得嘴也干了,还送了两包进口烟!”
“你哪儿来的香烟?”明楼眯起眼睛。
“这个……明堂哥上次给的……”阿诚自知失言,支支吾吾起来。
“你才多大啊,学着人吞云吐雾啊!”明楼板起脸来,是真的生气了。
“我……我没抽烟,真的,烟都在柜子里放着呢!就少了两包,你自己回去瞧……”阿诚急道。
“回去收拾你。”明楼瞪了他一眼,“开门去。”
“哦。”阿诚应了一声,跑到沉重的木门前。
这扇木门颜色总是乌沉沉的,给人厚重庄严的感觉。只是今日明楼忽然觉得它有些阴森,似乎它的背后是无尽森严的地狱。
门推开的时候,所有人都惊呆了。十几个学生吓得大叫起来,明楼下意识地揽住了阿诚的肩膀。
如果这个舞台就是地狱,它已经不需要布景了。深红色的帷幕被扯了下来,露出一整面白墙,上书五个血字:“走狗的下场”。
礼堂中央吊死了一个人,一身狗皮,浑身没一处好的,显然是被报复而死。
“我去叫老师。”阿诚反应过来,“要报警。你看着他们,别叫他们乱碰。”他挣开明楼的手,跑向办公楼。明楼却仿佛没听见他的话。那戏台的中心仿佛有一股巨大的魔力,将他一步步拉向那个地狱的深处。
他望清那个吊死鬼的脸,忽然明白这魔力的来源。
忽然想抚掌大笑,笑这个戏疯子又做戏,笑他这舞台搭得极好,笑他这左手的字迹一如当年,笑他一语成谶最终死在了戏台子上。笑也笑不出,又不可长歌当哭,一腔血闷在心头,仓皇地退出礼堂,几乎要被阳光钉死在地上。
阿诚跑回来的时候望见丧魂落魄的他,四下张望一下,道:“哥,警察要问话。”
他的声音叫明楼回过神来,哑着嗓子道:“好。我们过去吧。”
从警察局里出来,阿诚忽然说有一家馄饨特别好,拉着明楼去吃。明楼被他拉着穿过小巷,在一个馄饨摊坐定。要了两份小馄饨,也不知道什么滋味。卖晚报的经过,阿诚买了一份晚报。昨天夜里死了一队大兵,连同立新一起,那个小队无一生还,疑心是工人纠察队动的手。
“这工人纠察队是厉害啊!”边上吃馄饨的人叹道,“我看上海守不住咯!”
“留神你说话!”
“是啦……不过你说这工人纠察队到底是个什么情况?不声不响地就杀了一队?”
“谁知道啊……确实厉害啊!”
阿诚回头望了他们一眼,又望了一眼已经吃完默不作声的明楼,眼睛转了转,将钱放在桌上,吆喝了一声:“老板,吃好钱放桌上了。”
“好嘞!”
“我们回家吧。”
路上这样多穿行的行人,明楼只感觉到他和阿诚两个人。他们仿佛是那日排练完莎乐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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