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楼感到自己的手被他两只温暖的手合在了掌心,牵引着拉到沙发上坐下。
“明台和对面的出去玩了,大姐还没回来,你也没回来,就还没开饭,可饿死我了。”阿诚笑道,“要不是想着糕点都有了主人,我可全都吃了——怎么了?你脸色这样难看。”
明楼回过神来,他已经做了决定,要讲与他听。
阿诚的反应出乎明楼的意料。
他折了那份印料起来,跑回自己桌子前把已经拿牛皮纸和油纸里三层外三层包好的糕点拿出来,分给他道:“既然如此,我就不用带给他了。你饿不饿,我们分吃了。”
明楼有些错愕地看着他麻利地打开许多层油纸,抓起一块豆沙饼狼吞虎咽地吃起来,竟是嚼不出什么味道的样子。他弓着身子,屈身在那里,凑在茶几上吃那块饼,屑子掉了一桌子,满手满脸都是,他也不在意,只是狼吞虎咽地吃着。明楼心下雪亮,更加难过,去揽他的肩头。碰到阿诚的时候,小家伙终于簌簌地掉了眼泪,嘴上却不停,也不肯回头,只含混道:“饿死了,我替他吃了……”
一句话说完,他却再也吃不下什么了。
回头扑到明楼怀里大哭起来,终于什么也顾不得。话都闷在明楼襟前,其实听不真切,明楼却似乎能听清他说得所有话,反反复复一句“我都包好了”。
明镜回来的时候,正望见这样的情景。阿诚惊得跳起来,抹了一把眼泪跑出去道:“大姐回来了?我去找明台回来吃饭。”说着夺路跑了出去。眼下他可没有半点做戏的本事。
明楼整理情绪,掸了掸胸前,尴尬笑道:“我说要把他的糕点送些给一个朋友家的弟弟,他不答应,找我哭呢。”
明镜放下手套道:“你不学好,同我撒谎,哪日叫明台也学了去,我就收拾你这始作俑者了。”
明楼不知道她究竟指的哪件事,只赔笑点头称是,殷勤地凑上去替她把大衣挂起来:“怎么回来得这样晚?”
“商会里的事。”明镜平静道,“出大事了。”
“什么大事?”落座后,明楼试探地看着明镜。
“日纱八厂打死一个童工,工人正闹罢工呢。”明镜静静地看着明楼,“日本人狠得可以,把那些罢工的都开除了,女工全都关起来打。真是不把人当人看了。”
“是。”
“商会得到消息,全上海的日纱厂都要闹罢工——这件事你知道么?”
“这不方才听大姐说么?”
“这样?”明镜上上下下地打量着明楼,哼了一声,“那好,商人逐利,却也不是唯利是图,你同你那些朋友讲,叫他们选个代表出来,我们总商会打算同日本人谈中国劳工的事,有个他们的人在,配合着罢工,兴许更有效一些。”
“大姐……”明楼站了起来,心虚道。大姐不愧是大姐,什么都知道。
明镜叹了一口气,拍拍他的手叫他坐下:“要不是商务印书馆的季先生同我说,你是不是不打算告诉我?”
“是。”明楼点头,“怕你担心。”
“你不同我讲,我才担心。”明镜道,“时局如此,你又是个学生,参加点进步组织没什么不好的。季先生同我说,那个读书会有许多上进的年轻人和进步学者,是个正经地方,不是些学生吹水骂娘的地方,所以大姐不会反对你去。只是有两点。”
“大姐请说。”
“明家只你一条血脉了,若是不能保全,我也没脸去见爹娘。”
“便不是为了这个,只是为着家里人,我也会尽力保全自己。”
“算你还有点良心。”明镜笑了笑,“再者就是,明台和阿诚都还小,你不能带他们去。”
经过四宝的事情,明楼本也决定不再带阿诚去参加这些事情,便点头称是。
话说到这里,明楼不禁抬眼望了一眼明镜道:“商会的意思,究竟是商会的意思,还是大姐的意思。”
“你这人说话总是这样,怪不得我瞧明台讨喜。”明镜瞪了他一眼,明楼只觉得自己冤枉,明台那还小,说话自然不同自己一样,这也是他的错处?大姐也是偏心。
“是我的意思怎样?是商会的意思又怎样?如今便是商会的意思了,你只要通知你那些朋友就是。”
“大姐通知起来,莫不比我这学生来得方便?”
“你倒拿乔起来。”明镜不轻不重地抽了他一下,“我同厂里的工人说过,总当我们农夫与蛇似的,同日本人沆瀣一气,所以才叫你通过你那些朋友,我们能坐下来好好谈。不答应就算,我叫唐先生去找他厂里的工人去搭线。”
“我哪有不答应,这样,明日我介绍阿顾和陈云去你办公室同你细说。先不叫其他先生一起,你们先商量个共识出来,然后再拿到商会上去讨论——阿顾脾气急,却是有勇气有魄力的,言语上如果有什么冒犯的,大姐海量,须得包涵。”
“我晓得的。”明镜见阿诚带着明台回来了,便止住不言,一家人围着桌子吃饭,除了明台以外,竟是各怀心事,不发一言。
在总商会的调停下,日本人做出承诺,绝不再打骂工人,又赔了钱,事情算是揭过了。开学后,明楼回去南京上学,临走前一晚阿顾忽然跑来同他道歉,原是陈云同他讲了商会在和谈和罢工事件中的角色,他心里过意不去,过来同他说一声。站在明家的光亮奢华的门廊里,不由自主地局促起来。明楼知道他心思,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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