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组长被兜头骂了个痛快,回过神来也是一身冷汗。若是明楼与汪精卫真心交恶,那么汪主席怎能如此轻易便放明诚来平?明科长这次来,是汪主席冲开楚河汉界的一卒子啊,虎入羊群,还没想好先吃哪个开胃,自己倒是自荐的及时。
顿时如丧考妣,再回想当日酒桌上明科长那双泛光的鹿眼,臆想中硬是品出几点寒芒来。这样浑浑度了几日,未等到日本人来审,倒是明科长悠悠哉的把人请到办公室,给了他一张华北开发株式会社下属交通部亲签的文件。
这边宋组长愣成个傻子,办公桌后的年轻人扣了扣桌子,微笑着提了提自己竟不知东交民巷有如此大的花旗银行,他在上海就光顾管了,不禁在那也开了户头。
“宋先生的生意想必很好,不然也不会冒这么大的风险向我开口,毕竟我是什么人,宋先生不会不明白。”
“我是真心想和宋先生交个朋友,毕竟初来乍到,难免有些兼顾不到的。不然,宋先生的事情,我还是没什么把握的。”
屋里不知道为何特别的闷热,明诚早就教无关人员散去了,北方特有的高阳从大玻璃窗外打进来,仿佛审讯的白炽灯似的晃得宋石新睁不开眼睛,他对面的年轻人正巧坐在阴凉里,穿着板正的制服,像红木大椅上竖起一杆挺直的刺刀,刀光在那半阖的圆眼里细碎着。
宋石新只会拼命流汗的脑门突然被神来之力点了个通透,他猛地抬头,举起手呐喊般的一挥:
“五成!小老弟,我妄称一声哥哥,咱们从今五五分。花旗银行的户头,以后少不了那一份。”
阿诚向前欠了欠身,整个人倾进阳光里,将那点阴婺抛进身后的阴凉,颇绅士的和宋石新握了手。
“您太客气啦。”
天气不好,明楼下班比往日早了些,阿香在楼上收拾阁楼,找到了早年的一盘象棋,黄梨木的,有些潮气。但今日有些雨,便先摊在临窗的闲置书桌上晾着,闲闲摆置出一盘残棋。
再看时,自家大少爷端着茶杯正低头看着棋盘。阿香不禁有些脸红,忙去收拾,却被拦下了。
“看人家下棋,我自己胡乱摆的,大少爷莫细看了,怪丢人的。”
“欸,”明楼摆了摆手,盯着棋子偏头笑了笑:“有什么丢人的,只是这一招错了......”
他随手将一红子从对方的地盘拿开:
“这兵虽然过河后在敌方能前进横行,但毕竟没有退路。兵家讲究进退有度......”
明楼说着,从己方缓缓推过去一个红車,又轻轻将字扣了过去。
“这一子,可不要轻易看错。”
窗外秋雨初歇。
第三章 洞中獴
阿诚的住处并不是大宅院。
早在他来北平之前,日本人便为他在北平准备了公馆。想来可笑,他官职低微,北平市政府门口的一溜黄包车都是从科级以上才有的,他一个副科长,竟然住起公馆来,是生怕人家不知道自己是上海汉奸头子的得力干将么?连忙请明楼婉拒了。
“我头天住进去,第二天就要让杀奸团的学生拿菜刀剁死在床上。“当时阿诚正在做晚饭,朝明楼示意了一下手中的菜刀。去年上海市的市长傅筱庵在睡梦中被自己的老仆人用菜刀砍死,身首异处,直到第二天才被发现,搞得76号实打实地忙了几天,上海的汉奸们个个风声鹤唳。
明楼知道阿诚爱用这种话讽上几句,“汉奸“也是常挂在嘴边的。但可能是他延用的例子正巧是明楼经办的,或者说这形容太有实感,面前人倒在血泊中的景象倏地击中了他的脑海,很多杂乱的记忆纷至沓来,潮水般的冷意从背后涌来。
“胡说!“
明楼一声断喝,倒是先惊醒了自己。
阿诚正洗菜,闻声一滞,带了些惊诧的回身看他,水没有关,在安静下来的厨房里自作主张的喧哗着。明楼的唇角绷得死紧,刚还和煦的脸上显出些严肃的棱角。
我说错话了。阿诚后知后觉般的悟道。
自己可能是太过紧张于即将到来的独自任务,而没有意识到,他的大哥已经陷入了唯恐失去他的草木皆兵里。
“关水。“
明楼看着阿诚关好水,捞出漂起来的菜,又分门别类的码放在菜板上,动作利落,像每一个称职的管家那样一气呵成。
然后他转过头来又成了自己恭顺的弟弟,筋骨分明的手指交握着,脸色如常的等待大哥的训诫。那目光让明楼熟悉,头痛的时候,一筹莫展的时候,这个人都是这样看着自己。
他的胸口濡染了水渍,一小片儿,看着狼狈却又很有人情味儿。
“大哥,不要太担心了。”
阿诚沉声宽慰着,他感觉到手湿,有点儿可惜:这个时候应该给心绪不宁的明楼一个拥抱的。
明楼没有说话,他很累了,即将自己一个人面对偌大的空房的累,万事从头来过的阿诚的累,仿佛都聚集到了他身上。他定神看了阿诚一眼,觉得那双眼睛是他陷在粘稠泥沼中能见到的最后的一丝清流。
然而这清流要向北奔涌了。
“嗯,你我还是放心的。”他笑着指了指他,转身向外走去:“快做饭吧,抓紧再伺候我两天。”
“你还说不把我当仆人,我看就吃白水煮面吧!”
阿诚笑着扬声答了一句,明楼的背影很快的融进黄昏的厅里。阿诚的笑意渐渐缓了,他飞快的回过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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