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满垂下头,衣服上满是灰土,到处都被那奇怪藤蔓挂破,这样回去又要挨骂,说他不知物力维艰。
“昨晚看见地上有血,是先生半夜醒来吐的。他可能要死了。郎中说是上次洗桌布,溪水冰冷,受了寒。”
“桌布不洗也是一样用的。”平安淡淡地说,“有多少祈求,就有多少麻烦。”
小满看着他的侧脸,说:“你根本不像一个神仙。你不是来保佑一方平安的吗?可是你根本不在乎我们。先生从来没有得罪过你,你为什么这么对待他?”
平安忽然笑了,笑容如散落在水面的月光一般动荡。他把晃荡在指间的彩釉瓶子递过去,说:“人间百年于我如弹指,但是这家酒一直很好喝。”
小满迟疑片刻,接过百花酿,瓶子入手沉甸甸的,他想起许多传闻,包括这开朝以来已经酿了一百多年的名酒。他抬起酒瓶,就着平安刚才的口泽啜了一口,酒液入喉,香如百花齐放,浓如饮人颈血,厚重的压在喉咙口,他一口气顺不过,咳咳咳咳停不下来。
平安看他狼狈样子,展颜一笑,仿佛心情大好,说:“好吧,我做件好事。我送你回家。”
第四章
他袖子一挥,小满还来不及放下百花酿,便觉得身子如腾云驾雾般飞起。片刻后如噩梦般下坠,直直落到他家后院的柴草堆上,发出巨大的砰声。百花酿跟着落在他身上,砸得他肚子一阵剧痛;轰然一声,背篓最后掉下来,把百花酿砸得粉碎,泥土碎瓷撒了他一身,酒液顺着衣服一直流到后背上。在后院睡觉的看门狗吓破了胆子,狂叫起来。
先生听到狗叫,跌跌撞撞赶来,像要勒死他一样紧紧抱着他的脖子,等他一颗心归了腔子,舒了口气,才松开小满,见他脸上好几道划痕,在月光下高高肿起,衣服更是褴褛不堪,惊疑不定,问:“你这是怎么回事?”
小满已知适才必为奇遇,不愿随意泄露遭先生耻笑,便只挑了“进山采药”部分告诉先生,先生脸色数变,像三伏天被人从头上淋下一桶寒冰,期期艾艾,挤出一句:“难为你一番好心。老朽是风中残烛,随时可能驾鹤西归。何必冒着危险去山上为老朽采药呢?”
小满把怀里抱着的萤火芝递给先生,瞧着先生越发佝偻的肩,说:“先生,是我先对不住你。”
先生苦笑:“你们小孩子懂什么,不过是些胡闹,我都不放在心上了。”
一阵风来,将浓重的土气酒气吹得清淡,先生吸了吸鼻子,忽然问:“你身上的是百花酿?”
小满点点头。
进了家徒四壁的屋里,先生点亮一盏黯黯的油灯,把萤火芝珍而重之收进橱子,才坐下来,从茶壶里倒出一杯略有茶味的浑浊茶水,让给小满一杯。
“这是京城名酒,等闲也难见到几瓶,你身上怎会有这么浓的味道?”
小满略略说是在平安那里弄的。先生一听平安二字,脸色便难看了,踌躇片刻,说:“小满,你何必要和平安混在一起?”
大概只有小满知道,他再也没办法忘记平安的神色。好像冰冷的溪水化成刀锋,戳进炽热的心脏。又冷又热,又痛,又有难以言喻的欢欣。
他窥视着先生神色。按理来讲,平安在书馆胡闹,害得先生在冰水中洗桌布窗帘,受了风寒落下病根,先生应当十分讨厌他才对。但此刻先生只有惨淡,并无怨恨。他便试探着问道:“先生,你不喜欢平安?”
先生长长一叹,烛光受了吹息,摇曳如暴雨中的黄叶。先生在摇曳的昏黄光线里低声说:“我本想把这件事埋在心里。但我时日无多,你不是我孩子,胜似我亲生儿子,这秘密我再也守不了了。平安,平安,他如此神似我的一个故人。”
先生停了下来,一气喝下杯中茶水,仿若浇灭心中忽然而起的火热,说:“五十年前。我曾进京赶考,路过那酒家百花酿。当时那酒家无现在这般红火,不过是间普通酒坊,与杜康酒相邻而立。京城客满如织,或许是前世的缘孽,我偶然一抬头,见到一人在杜康三楼迎风而立,那人…我鬼迷了心窍般,只想着那人…”
回忆起当年的事情,先生的声音都在颤抖。小满之前从未想过先生是好看还是不好看,因他一直孤身,深居简出,也少和村上的人来往。现在他定睛一看,先生虽然银丝闪闪,但齿牙坚固,轮廓清朗,若是减去五十岁,再加上一身清爽衣服,未必输给山下城中那些鲜衣怒马的青年人。
先生仿若不觉,长长一叹,说:“年轻气盛,年轻气盛。为了博他一笑,我真是什么都不顾了。他对我说,想要我去买几斤百花酿。我就去了。他想要我从百花酿的少主那里问问酿法,我就去了……但百花酿的少主说此乃家传秘方,断不可赠,推推搡搡的,那少主一刀…一刀刺进了自己胸膛……”
小满骇然,抬手捂住了嘴。先生惨然一笑,声音如濒死犬在喉中发出的低低哀鸣。
“……当时鬼迷心窍,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他捂着胸口,跌跌撞撞,跳进了酒酿的大缸。那缸有三人来高。眼看他沉入白花花的一堆东西,我……唉,我一时慌张,连夜逃出了京城,一路南下,一直逃到深山。那人的尸体再也没有捞到。但百花酿不知怎么的声名大噪,好像是有人试验了名酒酿法,须以鲜血作引,他便以身入缸,大获成功……我以为他最终被人救了。可是,可是,有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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