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安如道:“你倒见过不少世面。”
“晋王?不是以谋逆罪处斩了么?这种东西你也敢留着?”周锦岚也很吃惊。
“这个不是重点,”李安如微微一皱眉,“重点在于里面的内容。”他说着,打开了那本折子,“这里面所说的全是皇帝初登基,晋王刚刚被外放到兖州封地时所见到的事情。里面详尽记载了兖州地方官是如何搜刮民脂民膏,苛捐杂税,用来孝敬京城众官员,其中就包括了当时还不是宰相的周文詹。”
严季涵拿过折子,仔细辨认上面的字迹:“天哪…竟然有这么多…”
“边塞京城可不是吹出来的,那里遍地都是黄金。”李安如道。
“那这折子当初怎么没有被递到皇帝手里?”周锦岚不解。
“新帝刚刚登基,皇位尚且没有坐稳,又怎敢如此大动干戈地裁剪前朝官员?”李安如解释,“再加上当时健在的太后一直忌惮身为先帝嫡子的晋王,所以都察院两相权衡之下,便压住了这折子。”
严季涵在一旁了然的点头。
周锦岚问:“那这折子现在还有用吗?”
“怕是没用了,”答话的是陈景焕,“罪臣写的东西谁能信?”
“也不尽然,”李安如反驳,“我们还有这个。”他拿起来了那方巴掌大小的册子。
“这个莫不是…账簿?”
“没错,”李安如高兴地点头,“人会说谎,但是账簿不会。按照这上面的名单一个个查,那利益链条不出来才有鬼。”
此言一出,大伙都松了口气,露出了许久不见的笑容。还好,有希望。
陈景焕在一旁眼冒星光:“我好像看见光明的前景了…”
“哈哈,”严季涵笑着搭上他的肩,“这事儿,要怪就怪你有个刚直不阿的叔父。景焕兄,办完了这案子跟哥哥我混,怎么样?”
“哥…哥?”陈景焕用一副狐疑的眼神上下打量着严季涵。
“怎么?”严季涵不屑,“我只是看起来年轻而已——”
“实际上也很年轻。”李安如淡定地拆台。
严季涵不理他,继续鼓动陈景焕:“做巡按很威风的,你走到哪里,那些官吏就点头哈腰的跟到哪里。跟着我到北直隶那些个府邸巡视一圈,保证你被人捧得找不到东南西北。“
“可是…”陈景焕看起来有些苦恼。
李安如趁机敲了一下严季涵的脑袋:“陈大人当年连中三元,是我们这一科的佼佼者,现在又身在翰林院,品级比你我都高,你还鼓动人家跟你混?”
“嗯嗯!”陈景焕忙不迭儿地笑着点头,一脸得意洋洋。
“哼,要那么高品级有什么用,没有实权一样是白搭…”严季涵嘟囔。
陈景焕立马如翻书一般沉了脸,作凄苦状。
周锦岚在一旁看着热闹,便也忍不住笑出了声。
后半夜,李安如和严季涵走了。周锦岚回到陈景焕给他安排的小厢房,准备休息。
大半个月来,他一直住在陈府。虽然陈景焕待他很好,府里的仆从对他也是恭恭敬敬,但周锦岚却第一次体会到“寄人篱下”是什么滋味。那种感觉,莫名的孤独。
这期间,石渊不声不响地带着琅嬛去了沧州赴任,后来还托人给他捎来封信。信里说了些当地的风土人情,从地势气候到民风政况,从节庆风俗到田间特产。一个昔日里娇生惯养的纨绔子,竟然还下了地头去认五谷杂粮,真真是变了好多。末了,还说随时欢迎自己去沧州找他。一纸信笺洋洋洒洒几千余字,只是只字不提琅嬛和故去的石心安。
周锦岚心里了然,他小心地将信封包好,又珍惜地放在枕头底下。这样,每每午夜梦回到幼时,便能甜甜笑着唤一声:“阿渊,你又淘气呢…”
只是今日的他躺在床上,却无论如何也睡不着。
刚才和李严二人的交谈仿佛还在耳边打转。他知道自己距离成功不远了,但越是接近它,自己就越是害怕。
这大半个月来,他在李安如、严季涵,还有陈勿荀那里,了解了一个不一样的父亲。在他以往的印象中,父亲周文詹一直是个伟岸而高贵的人。他在官场上杀伐决断,在相府中严厉而权威。他关心儿子的前途,体恤妻子的生活,虽然因为繁忙的公务,他离好父亲、好丈夫还差得很远,但毕竟也算个合格的一家之长。
但在那些个正直的官吏眼里,他却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佞臣。
这样的认识随着时间的推移逐渐加深,而且,随着被找出的证据和被查出的案子越来越多,周锦岚知道,他正在一手将自己的生身父亲推往看不见底的深渊。
更出乎他自己的意料的是,每当他在这样的矛盾中挣扎时,他就会不自觉地思念起方子璞。
经过这一个月的冷静,他已说不清自己对小书生究竟抱有什么样的感情。在刑部大牢里那一番痛彻心扉的经历,现在想来,自己的错竟占了大半。
是啊,小书生何错之有呢?他错只错在选择了和自己在一起,错只错在不该听到自己那番有关宋贤生的言论。要说他唯一有错的地方,那就是在私情和大义之间,他选择了后者。而自己现在所做的事情,又与当初的他有何区别呢?
其实方子璞从一开始就没有变,他一直都是那样一个人。他善良、执拗、率直而又坦荡,他眼里容不得沙子,他是响当当一颗铜豌豆。
方子璞,新科状元,绝非草莽,生来就该是凤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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