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年二十九,城中的各衙门才开始封印,好歹也算过了一个年。只是这个年,过得不安生,杭州和苏州两个方向的太平军,都已经有异动的消息传来,于是无论军队还是地方上的官员,都只有三天的时间可以休息。
这是关卓凡穿越以来,在这个年代所过的第二个新年。想起去年的这个时候,自己还在热河的马队营帐里跟大家喝酒,如今却已身在战云密布的上海,把方圆百里的安危挑在肩上,难免有恍如隔世的感慨。
“同治”的年号,虽然早在两宫太后垂帘听政之时便已定了下来,但直到过了年,入了正月,才算是正式启用,所以直到现在,才叫做“同治元年”。
军事上的布置,仍然按关卓凡上回跟李恒嵩所说的,以华尔当南线,以李恒嵩当北线,以丁世杰当正面的西线。官军各营和地方上的团勇,都在抓紧最后的时间,厉兵秣马,加固城防,准备迎接一场恶战。
租界里的洋人,亦感受到太平军的压力,由正在“天京”访问的一艘兵舰舰长宾汉,向洪秀全提出照会,虚张声势地恫吓“不要愚蠢到进攻上海”,结果理所当然的被拒绝了。而远在杭州的李秀成,做出的回应则是:于正月六日,传檄东南各地,宣布天兵即将扫荡上海,号召朝廷的官兵识时务,顺大势,投诚保命。
这一下,战鼓擂响,再无缓冲的余地。于是租界的领事团与上海方面协商,由英国领事麦华陀、法国领事爱棠、美国领事查尔斯、舰队司令何伯,再加上上海道吴煦,组成了一个“中外会防局”,协调上海的保卫事务,同时按照轩军的要求,开始实施堵塞闸桥拱洞、清除黄浦江面船只等一系列行动。而图林所统带的亲兵,亦开始在关卓凡的县衙之外设立武装岗哨。
大战当前,城里不免人心浮动,各式各样的传言都有。关卓凡忽发奇想,在管钱粮的秦师爷底下,增设了一个专管战事文告的委员,叫做“宣传委员”,每日里写出文告,由书办复写成数十张,贴在街头巷尾,大意无非是说官兵如何威武,长毛都是渣渣。虽然不脱官样文章的本色,但百姓每日都有新的文告可看,居然颇得安定人心的成效,算是占领了第一线的舆论阵地。
另一件让他挂心的事——电报的架设,终于完成了。电报房一共三处,一个设在县衙之内,一个设在泗泾丁世杰的中军,一个设在周浦洋枪队的营地里。当卞宁把机器调试好,亲自将“上海安静,一切如常”这八字译成英文,拍发出去的时候,站在他身后的关卓凡,随着电键悦耳的嘀嗒声,脸上露出了这些天里难得一见的笑容。
关卓凡心里想的是,哪怕就只有这一项功绩,自己也不枉了到世上走了这一遭!
他发出了中国的第一份电报。
到了正月十六,防务上的各项准备大致都已就绪。从前方传来的消息来看,太平军一共两路,一路发自杭州,一路发自苏州,都已经开始向上海逼近,但主攻的方向却还不能确定。就在这样紧张得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姜德忽然带了七八个人,骑着快马,穿过租界,从北门进入上海城,一大早便来倒县衙求见关卓凡。
“姜德?”关卓凡听了图林的禀报,不由一愣,“请他进来!”
“卑职参见关老总!”五品的武官姜德,毫不犹豫地给身穿七品文官服色的关卓凡请下安去。
“起来。”关卓凡对李恒嵩的这个部下,格外假以辞色,亲自扶了起来,“果然是英气勃勃,难怪李大人把这一支精兵交给你来带。”
“卑职不敢当老总的夸奖。”姜德在这位初次见面的“关老总”面前,还有一点拘谨。
“北线的军事,想必都已经部署好了,你赶了来,一定是有什么急务要跟我说?”
“是,李大人和卑职的兵,都已经进了嘉定城。今天早上,卑职却收到一个消息……”姜德顿了顿,眼望图林。
“无妨,你说吧。”关卓凡做了个手势,“这是我的亲兵队长,图林。”
“是,”姜德向图林点头致意,接着说了下去。
这个消息,颇为惊人,说松江府里,一位叫佘大铭的城门守,意图作乱,接应李秀成。
“有这样的事?”关卓凡大吃一惊,“你从何得知的?”
“佘大铭的手底下,有一个他信任的把总,叫做孙开枝,是卑职的小同乡。他昨天得知了这个消息,不敢告诉别人,连夜赶到嘉定来见我的。李参将说,这件事很大,让我带了孙开枝一起,来见关老总。”
“人呢?”
“等在衙外面。”
“传他进来!”
等到把孙开枝带进来一问,才知道事情确然无疑。佘大铭是广东人,有一个哥哥,曾是刘丽川的手下,小刀会起事的时候,死在了官军的手里。他冒籍福建泉州,算是躲过了后来的清查,一直在官军里面当兵,一直升到了松江府城门守的职位。这一回,觉得长毛势大,一定能赢,于是跟手下的几个亲信密谋,要在长毛抢攻之时,开门献城。
“姜德,你跟吴道台说了没有?”
“没有……李参将说,吴道台也是广东人……”姜德嚅嗫着说道。
关卓凡失笑——李恒嵩也太多心了。若是说吴煦知情,那是决不会有的事。
“那个佘大铭,他守松江的哪个门?”关卓凡问孙开枝。
孙开枝跪在地上,头也不敢抬,颤声说道:“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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