形势变化太过奇崛。一时间,彼此凶狠搏杀中的武士们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猗卢的部下们受到惨重的损失,余者不过十几人罢了,彼等自然大为惊惶,慌不迭地聚拢成一团。而禄官的部下们原正在拼死抵挡,打算拖得一刻是一刻,此时莫名其妙地占了上风,反倒一时摸不着头脑。于是他们先不忙着乘势反扑,而是将自家首领禄官四面护住了,再作打算。
山巅平台上,片刻之前还厮杀怒吼之声此起彼伏,此时却突然陷入了寂静。山风呼啸而过,所有人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说些什么。
一名猗卢部下的武士在之前的战斗中左肋受到重创,晕厥在地。这时候慢慢地清醒过来,他低声呻吟着,左手按住肋下既深且长、仍在溢血的伤口,右手发力撑地,试图站起身来重新战斗。可他昏昏沉沉的,并未注意到局势已经变了。一名傩者就站在他的身后,狞笑着举起了手中长刀。
寒光闪处,一颗首级冲天飞起。在粗粝石板地面上流淌的鲜血多了些,而猗卢的部下又少一人。
“这……这不合规矩啊!”四周观望的人群中,有人颤声道。
拓跋鲜卑部族自有口口相传的前人故事以来,拓跋毛、拓跋贷、拓跋观等十五代部族首领世袭相继,至今已有三百余年。而这三百多年里,代表了原始信仰的神巫们或者曾对部族首领的人选施加影响力,却从不曾像今天这样,直接用屠刀来表达意愿。
在未开化的鲜卑族人心中,传统的力量依旧庞大无比。禄官交连神巫的举动在许多人看来,简直就无法想象,是开天辟地以来不曾有过的可怕行径。要知道,猗卢之所以声势不如禄官,便是因为他太过激进,往往将拓跋氏族的旧日传统弃若蔽履,引发了诸多豪酋不满。可现时禄官的所作所为,竟然比猗卢还要可怕的多。
“是啊,不合规矩!惟氏,你是大巫,你倒是说句话啊。这样子做,怕是要冒犯神灵……”有人直接表示了不满,这句话立时在人群中引发了一阵骚动。
傩者们的暴起杀戮似乎也出乎惟氏的预料。这名拓跋鲜卑族中地位最尊贵的巫女自从神巫们拔刀杀人的那一刻,就面色煞白。
那些傩者说来都是她的属下,也是她赖以勉强维持拓跋鲜卑中部独立地位的依仗之一。可他们就在惟氏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尽数投靠了禄官。总算禄官要用他们作为对付猗卢的奇兵,所以才潜藏至今,若此前以之来对付拓跋鲜卑中部,惟氏哪有半点机会?想到这里,惟氏心中惊惧,几乎摇摇欲坠,站都站不稳了,望之颇显几分柔弱之美。听得有人诘问,她只是摇头,却不说话。
而傩者们更不为自己辩解,他们沉默着,向发出话声的方向踏近一步,举刀威逼。
某个肥胖的酋长将手中镶金砌玉的马鞭挥舞作势,口中怒骂道:“你们这群混蛋!竟敢……”
话音未落,便被自己的仆从捂住嘴,拖回人丛中去。
拓跋鲜卑风俗本就淳朴简易,其统治方式承继昔日鲜卑大联盟的部落联盟形态,各部族首领之间,更不像中朝的皇帝与臣子那般地位差异巨大。在各部酋长大会的场合,所有人都可以随意发言。所以那酋长才敢张口喝骂。可他的仆从乃是个晓事的,知道眼下的局面未免有些微妙。禄官不知用什么手段驱动了在场的神巫为他作战,已然与数百年来的传统相悖,谁要是多说几句,焉知他们不会破罐破摔,再额外多砍几个脑袋?
拓跋鲜卑国人首领与附从部族的酋长渠帅们,两者合计约摸二百余,数量较禄官部下的扈从武士与傩者们多得多,但骁勇精锐的程度却远远不及,此番上得山来,更不曾有半点厮杀的心理准备。在傩者们的威吓下,许多人立刻便将议论的言语吞回了肚子里去。毕竟这是拓跋氏亲族的家事,无论如何都不值得拿性命去拼。
“这当然不合原来的规矩……”禄官笑容可掬地道:“但今天开始,合不合规矩就得我说了算啦!”
祭天大典的最后环节,乃是禄官与猗卢二人各领扈从武士厮杀,胜出者便为下一任的拓跋鲜卑大单于。此刻禄官与神巫们联手,已然大占上风,眼看只消须臾,就能将猗卢所部尽数斩杀,从而获得继任大单于的资格。至于此举是否于规矩不合,新任大单于自然会有新的说法出来。
一众酋长们先看看这一头,禄官笑容满面,身边数十名武士环绕,又得到众多神巫相助。再看看另一头,猗卢麾下只余残兵败将若干,个个面如土色,就连猗卢本人都现出了颓丧的神情。转身眺望,可见山巅平台唯有一条道路与外界相通,路上绝无行人。很显然,猗卢不可能像禄官那样召唤出援兵来,他没有翻盘的可能了。
此时,不少事先得了禄官嘱咐的酋长渠帅便起哄道:“是是,禄官大人说的有理!谁赢谁就是大单于,这便是最大的规矩!”
禄官担任拓跋鲜卑东部大人二十余年,势力强盛无比。八姓国人首领和三十六姓、九十九国的附属部落酋长中,其实多一半与他熟悉交好。此刻纷纷响应,声势很是浩大。
更有人干脆高声呐喊:“杀死猗卢,杀死猗卢!禄官大人做大单于!禄官大人做大单于!”
初时只有三五人高呼,渐渐地应和者越来越多。过了没多久,几乎所有的酋长们都明白过来:大局已定,此时不向禄官示好,更待何时?于是俱都振臂跺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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