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文君沉默片刻,偏头道:“我倒是听有人说,那宁毅诡计百出,这一次可能是诈死脱身。老爷去看过他的人头了?”
她的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绪,希尹望了望她,随后面色复杂地笑了笑:“确实有人这样想,其实人头那东西不足为凭,战场上砍下来的东西,让人认了送过来,作伪不难,与他有过来往的范弘济倒是说,确实是宁毅的人头,但看错也是有的。”
他摇了摇头,望向前方的字,叹了口气:“朝堂收兵,不是如此肤浅之事,其实,黑旗军未亡……”
希尹说到这里顿了顿,看见陈文君的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她心忧南朝,对黑旗军颇为同情的事,希尹原就知道,陈文君也并不避讳——便望着她也笑了笑:“西北之战,打得极乱,刘豫无能当杀。很多事情现在才能理清楚,黑旗军是有一部分自西北逃出了,他们甚至做出了更加厉害的事,我们现在都还在查。黑旗军余部如今已转向西南,宁毅金蝉脱壳,原本可能也是安排好的事情,然而,事情总有意外。”
“什么?”陈文君回过头来。
“战场之上瞬息万变,他领军从死地之中几度来去,很可能……假死成真死,就如同娄室,忽然遇上意外,谁也料不到。”完颜希尹说着这事,目光复杂、叹息:“黑旗军内部,如今也找不到他……若非确定此事,即便有北线之战,我又怎会允其退兵。他一死,黑旗军纵存兵百万,也只是个念想了,走便走吧……”
陈文君愣了片刻,但也只是这片刻之后,微微苦笑出来。
“那……老爷说的更厉害的事,是什么?”
“原也是我的失策,若那宁立恒还活着,就有些麻烦,不过……若是死了,就让南边刘豫他们头疼去吧,这是最近才得知的消息……”
希尹再度望了望那副字,与妻子随口闲聊了下去……
南面,有关于黑旗军覆灭、弑君反贼宁立恒被斩首的消息,正逐渐传遍整个天下。
中原,战事虽然已经停下来,这片土地上因那场大战而来的果子,仍旧苦涩得难以下咽。
一些讯息,在大战的混乱过后,才逐渐的出现,被一些人知晓后,变作了更为混乱的局面。
大名府皇宫之中,在大战结束后的这个秋天里,刘豫开始变得多疑、惶惶不可终日,数日以来,他已经连续杀了十余名宫中侍卫了。
从底层而来的传言,正于人们口耳之间传播、扩大。
相传,在三年的西北战争之中,黑旗军于大战之中,逼降了众多的俘虏,而这逼降,不仅仅是一般的招降那么简单,有传言说,在西北的大战开始之前,黑旗军斩杀娄室之后,那魔头宁毅便已在积极布局,他派出了大量的黑旗士兵,分散于中原各处、人群聚集之所。
当西北大战开打,女真逼迫大齐出兵,刘豫的强制征兵便在这些地方展开。此时中原已经过三次大战洗礼,原本的秩序早已混乱,官员已经无法从户籍上评判谁是良民、谁是本地人,在这种饥不择食的强征之中,几乎所有的黑旗士兵,都已渗入到大齐的军队之中。
他们本就是军人,在军队之中表现自然出色,升职出头、不在话下,这些人勾连身边的人,选择那些身强力壮的、想法倾向于黑旗军的,于战场之上向黑旗军投降、在每一次大战当中,给黑旗军传递情报,在那场大战中,大量的人就那样无声地消失在战场中,成为了壮大黑旗军的养料。
这还不是最可怕的。
最可怕的是,如今的大齐军队当中,不知道有多少人仍旧潜伏在其中,他们有的已经成为高层的将领,有的还在发展黑旗军的成员,甚至有的,或许已经破格提拔成了刘豫身边的宫中禁卫。
这些天来,刘豫看见的每一个军人,都像是潜伏的黑旗成员。
连日下来,他的精神都衰弱了。
夜风在吹、卷起叶子,屋檐下似有水在滴。
滴答、滴答、滴答……细细碎碎的声音。
刘豫从睡梦中惊醒过来,背后是一身的冷汗,他觉得似乎看到了床边的黑影,然后……床边真的有黑影。
那黑衣人靠过来,一只手如铁箍一般,牢牢钳住了他的嘴,那双眼睛在看着他,面对面的。
“皇帝……”
声音响起来,那人抽出了一把匕首,往他的脖子架上来,比划了一下,开始将匕首尖对着他的眼睛,缓缓的扎下来。
“……再杀一个皇帝……”
刘豫挣扎起来,然而那只手上的力气还在加重,他的脸颊骨头都在咯咯作响,被褥下传出湿热的感觉,他已经被吓得shī_jìn了,眼睛紧紧地闭着。
钳在嘴边的那只手陡然放开,随后一下重击敲下,刘豫晕了过去。
第二天早上醒过来,刘豫的脸上红印未褪,巨大的混乱已经在宫内出现。
有关于心魔、黑旗的传闻,在民间流传起来……
影响还在继续。江南,宁毅的死讯与黑旗军的覆灭已经在人们的口中传过一遍,除了少数书生开始祭奠死去的周喆,感叹“拨乱反正”之外,这一次,民间议论的声音,显得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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