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公不要动怒,这个时候,您来到小苍河,我是很佩服左公的勇气和魄力的。秦相的这份人情在,小苍河不会对您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情,宁某口中所言,也句句发自肺腑,你我相处机会或许不多,怎么想的,也就怎么跟您说说。您是当代大儒,识人无数,我说的东西是妄言还是欺骗,将来可以慢慢去想,不必急于一时。”
“……哦?怎么说?”
“女真北撤、朝廷南下,黄河以北全数扔给女真人已经是定数了。左家是河东大族,根基深厚,但女真人来了,会受到怎样的冲击,谁也说不清楚。这不是一个讲规矩的民族,至少,他们暂时还不用讲。要统治河东,可以与左家合作,也可以在河东杀过一遍,再来谈归顺。这个时候,老人家要为族人求个稳妥的出路,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左端佑目光沉稳,没有说话。
“出路怎么求,真要谈起来太大了,有一点可以肯定,小苍河不是首要选择,次要也算不上,总不至于女真人来了,您指望我们去把人挡住。但您亲自来了,您之前不认识我,与绍谦也有多年未见,选择亲自来这里,其中很大一份,是因为与秦相的交往。您过来,有几个可能性,要么谈妥了事情,小苍河暗地里成为您左家的臂助,要么谈不拢,您安全回去,或者您被当成人质留下来,我们要求左家出粮赎走您,再或者,最麻烦的,是您被杀了。这期间,还要考虑您过来的事情被朝廷或是其他大族知晓的可能。总之,是个得不偿失的事情。”
“冒着这样的可能性,您还是来了。我可以做个保证,您一定可以安全回家,您是个值得尊重的人。但同时,有一点是肯定的,您目前站在左家位置提出的一切条件,小苍河都不会接受,这不是耍诈,这是公事。”
左端佑面上神色未变:“哦,那又是为什么呢?”
“武朝之所以会到现在这副下场,左公的堂弟左厚文、孙子左继兰这一类人是主因,我这样说,左公同意吗?”
砰的一声,左端佑的拐杖杵在地上,他转过头来看着宁毅,目光灼灼,面容如猛虎,要择人而噬。
“所以,至少是现在,以及我还能把控的很长一段时间内,小苍河的事情,不会允许他们发言,半句话都不行。”宁毅扶着老人,平静地说道。
左端佑一字一顿:“这样的话任何人说出来,老夫都当他疯了。”
“您说的也是实话。”宁毅点头,并不生气,“所以,当有一天天地倾覆,女真人杀到左家,那个时候老人家您可能已经过世了。您的家人被杀,女眷受辱,他们就有两个选择。其一是归顺女真人,咽下屈辱,其二,他们能真正的改正。将来当一个好人、有用的人,到时候,即便左家亿万贯家财已散,谷仓里没有一粒谷子,小苍河也愿意接受他们成为这里的一部分。这是我想留下的念想,是对左公您的一份交代。”
宁毅扶着左端佑的手臂,老人柱着拐杖,却只是看着他,已经不打算继续前行:“老夫现在倒是有些确认。你是疯了。左家却是有问题,但在这事到来之前,你这区区小苍河,怕是已经不在了吧!”
“也有这个可能。”宁毅缓缓地,将手放开。
“所以,眼前的局面,你们竟然还有办法?”
夜风阵阵,吹动这山上两人的衣袂。宁毅点了点头,回头望向山下。过得好一阵才道:“早些时日,我的妻子问我有什么办法,我问她,你看看这小苍河,它如今像是什么。她没有猜到,左公您在这里已经一天多了。也问了一些人,知道详细情况,您觉得,它如今像是什么?”
山下斑斑点点的火光汇聚在这河谷之中。老人看了片刻。
“悬崖之上,前无去路。后有追兵,内里看似平和,实则焦躁不堪,五蕴俱焚。形如危卵。”
“左公见微知著,说得没错。”宁毅笑了起来,他站在那儿,背负双手,笑望着这下方的一片光芒,就这样看了好一阵,神情却严肃起来:“左公,您看到的东西,都对了,但推想的方法有错误。恕在下直言,武朝的诸位已经习惯了弱者思维,你们思前想后,算遍了一切,唯独疏忽了摆在眼前的第一条出路。这条路很难,但真正的出路,其实只有这一条。”
“无知小辈。”左端佑笑着吐出这句话来,“你想的,便是强者思维?”
“马上要开始了。结果当然很难说,强弱之分或许并不准确,说是疯子的想法,也许更贴切一点。”宁毅笑起来,拱了拱手,“还有个会要开,恕宁毅先告辞了,左公请自便。”
砰的一声,老人将拐杖再度杵在地上,他站在山边,看下方蔓延的点点光芒,目光严肃。他看似对宁毅后半段的话已经不再在意,心中却还在反复思考着。在他的心中,这一番话下来,正在离开的这个小辈,确实已经形如疯子,但唯有最后那强弱的比喻,让他稍稍有些在意。
因为左厚文、左继兰这样的人,直接而干净地拒绝掉一条生路,这样的人,左端佑这一辈子都未曾见到过,甚至于曾经性格耿直的王其松,都不会迂腐到这个程度。
没有错,广义上来说,这些不成器的大户子弟、官员毁了武朝,但哪家哪户没有这样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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