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生活得特别游刃有余的人,一路跟着我下来几乎都是她在主导一切。我都没有什么发言权,无论是下车找旅馆还是吃晚餐,连钱我都没有付的机会,因为我口袋里一毛钱都没有。
饭后我们点了两杯实打实全手工制作的咖啡,还有一份圆形的草莓蛋糕。桌子靠着玻璃窗边,玻璃上有一层美丽剔透的结冰状,灯光幽远外,我看到路灯下的大树只剩下黑色的树丫,黑洞洞地伸展着肢体承载纷纷坠落的雪花,远远看去是一种白色的丰满。
树丫与白雪下是一条积雪成堆的公路,这里毕竟不是闹区,看不到挤破你眼球的繁华霓虹,只有一间咖啡店风格的旅馆跟汽车加油站。
我跟黄晓佳闲聊起来,没有触及到那个敏感的话题,该说的我们都在车上说了。黄晓佳在车上对我说:“要不你弄把刀杀了他。”
我一惊,瞪着眼睛看她。
她也看我,没有任何惧意,她说:“要是有人将我逼到这种地步,我就杀了他,同归于尽也好过走投无路。”
她被少女时期的惨烈记忆逼出了刚烈的恨意,所以才能这么坦白地用这种笃定语气说。
我也想过如果……杀掉安扬,但是最后还是下不了手,他在我心里已经是一个连亚历山大利剑都砍不断的死结,像是噩梦又带着我最眷念的一部分美好死死纠缠着我。
我想我杀不了安扬,不管是在想象里还是在现实中。
“那你没人有钱有势有门路,你迟早还是会被逼回他身边,我们不可能一直逃,我的所有基础都在这个城市里。就算也想过,啊,工作什么房子什么家庭什么朋友邻居同事通通都见鬼去吧,我要抛弃一切出走。我要流浪,环游世界,邂逅所有一切跟现在生活不同的事情。但是那只是种妄想不是吗?没有物质基础的生活,不是人过的。那种坐着一辆列车就能走到世界尽头的勇气,又不是小清新的妄想症,只是一个行旅箱的颜色不对,车票排队很麻烦的小小问题就能将你轰回来。”黄晓佳说这话时是看着车顶的,她眼里都是平静的嘲讽,不知道在嘲讽妄想症的小清新还是没有勇气的自己。但是声音很茫然,很累,快要垮塌的感觉。“我用两个星期一点一点布置起来的房子,仅仅三分钟就被人毁掉了,还是个基佬,其实我的生活也是沙塔吧,自欺欺人的流水账而已。喂,小云,要不我们俩就这样流浪去吧,反正如果走投无路了这就是最美好的逃离不是吗?”
我想我永远不了解的女人的多变性,不了解黄晓佳脑子结构里的现实与梦想。她上一秒还在跟我讨论现实物质,下一秒就是充满向往地想要去环游世界逃离现有生活。
“你没有走投无路。”我淡淡地回应,我本能地觉得黄晓佳不是那种会抛开一切说走就走的人。
“是啊,所以我们还是得认清现实,还是要吃饭睡觉花钱。我刚才还打电话会单位请假,就怕被炒了,毕竟金融危机的不景气大环境下,要找个像样点的工作也不容易。”黄晓佳抓紧自己有些敞开的领子,畏冷似的,她眯起眼睛有时候像是很想睡午觉的猫,可爱得很可恨。
“我不想回去了。”我出口的话语总是有点笨拙,我也不知道说这些有什么用,甚至不像是别人总能很完美地用合适的节奏来表达自己的意思,我喃喃自语地回答,“真不想回去。”
那时候列车到站的提示声音很适合地响起,在我们四周,一部分人如流动的河水倾泻而下,不知道走到哪里去。我听到黄晓佳轻轻地“哦”了一声,也不知道她听清楚了多少。
在咖啡馆里坐到深夜看雪色,我跟黄晓佳都不想回到那个租赁而来的单人间里,她用咖啡杯暖手,穿着牡丹秀色布鞋的脚很惬意地踩在咖啡桌底下的横木上。
我低着头,垂着肩膀,头发还有点湿漉漉地塌在额前。双手很规矩放在桌子上,愣愣地对着已经失去袅袅烟雾的咖啡杯发呆。
其实不是很喜欢咖啡这种饮料,我是那种忠于传统饮品的人,我喜欢茶香。想来我这种人也无趣得很吧,一直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搞不懂很多社会的弯弯绕绕,做什么事情都不会举一反三为老板分忧,就连买个包子被人插队也不知道怎么争,只能呆呆地一直看着那些插队的人伸手拿到自己想要的那一份,而我就只会等着,希望插队的人别那么多。
太多的事情都做不好,太多的路都走得磕磕绊绊,就连一杯饮料也只会点白开水跟劣质茶叶。
我还记得大学的时候跟安扬他们一起到高档的那种娱乐场所里,傻乎乎地在里面点可乐。安扬他们笑得捂着肚子说我真逗,我也不知道自己弄错了什么,只能跟着一起笑。
可能在当时的安扬他们的眼里,我的唯一价值就是有点笑料的活宝,傻得可以,我一直知道他们瞧不起我,但有时候知道又能怎么样。还不是怎么着怎么着,就是现在,我还是过得没人瞧得起。
咖啡馆的门开时风雪涌进来,我如惊弓之鸟一样回头去看,见到一个男人穿着厚厚的大领子黑色风衣满头是雪地走进来。咖啡馆里的灯光有些晕黄,他围着的白色毛织围巾长长从肩膀上垂落下来,白色与黑色随着他快速而来的脚步而显得特别有冲击力。
看不清楚脸,却是逆光而来的鲜明。
一直看着窗户上白色的雪雾的黄晓佳突然伸出手打招呼,“在这里,安姚。”
是安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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