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李顾跟在纪知青后面,照常去他家给他打水干活儿。纪知青一言不发,李顾也只好硬着头皮跟上,沉默而熟练地替他做着事情。没成想高估了自己,纪知青去改个作业的功夫,李顾就已经抱着笤帚在门口睡着了。他眼底一圈青色,看起来疲惫至极。
纪寒星过来戳了戳他的脸李顾也没醒,问纪知青:“李顾哥哥怎么了?大白天困成这样。”
纪知青复杂地看了李顾一眼,眼里有怒其不争的意思,还有一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的悲悯。
第二天上课,纪知青照常留了点时间给大家自由背书写功课。
李顾看着纪知青出门了,忙不迭偷摸着把凳子摆好,猫着腰从教室漏风的后门钻了出去。
一个小个子男人在树林里等他,顺手递过来一个竹篓子,里面隐约可见土办法做的弹弓和铁兽夹之类。男人身量小,脸上长着讨喜的笑容,叫人一见就觉得有几分亲切意思。
李顾熟稔地背起竹篓来跟男人走:“涂叔,咱们今天去哪儿?”
“趁天没黑去人少的后山,可能危险,你得跟紧我。”
说话的是涂玉明他爹。宁川的山里没开发过,虽然危险却有不少好东西,淘换一些顺着路到城里去卖,能得相当一笔收入。李顾有天去放尿,看到涂玉明他爹鬼鬼祟祟用网绳拎着个东西出来,所经之地都是血迹。李顾这才知道原来他最近在偷偷倒卖山鸡。那时候李顾还不懂这是非法的,只知道涂叔是个好人。好人不会办坏事,这个少年人是这么理解人生的。
一个缺钱的小子,跟着一个缺钱的大人,两人谁也不懂法,只知道这事村长多半不让,这才偷摸着避开人进行。白天里不敢放兽夹,怕误伤村民,等到太阳将落未落的时候,带着弹弓土枪之类的,去找这些动物的栖息地。猎到活的捆起来,送去山外面县城的野味馆。
李顾晚上尽干这事了,所以白天才没有精神。
这天李顾打猎时总是心神不宁,两只山鸡没能活捉倒是被他不小心弄死了。
死山鸡不能囤太久,扔了又很可惜,眼瞅着天就要亮了,于是连忙拎到河边去处理。
他蹲身冲洗手上的血迹时,一个高瘦清隽的男人从晨雾里面走出来,纪知青说:“你是为这个上课睡着的么?”
李顾手一抖,心虚地答了一声“是。”纪知青面上看不出喜怒,李顾涩着嗓子补充了一句:“能卖钱。”
纪知青不置可否,走过来,蹲下,把死状狼狈的山鸡从他手里抢了过去,一板一眼处理起来。那双手别说沾血了,就是他亲自擦黑板老村长都觉得是亵渎,白生生的手捋过被水打湿的羽毛和脏污的伤口,李顾看得触目惊心,连忙阻止他:“老师不行,你不能干这个!”
“你行,我为什么不行?”纪知青抬头,语气仍旧是淡淡的。这比打李顾一顿还叫他难受,少年耸了耸鼻子,说不出话。
“要钱去做什么?”
李顾不好意思说,他想给纪寒星买新墨水,买白净的练习纸和笔。纪寒星跟着纪知青生活,一直都很乖,也不提要求,三两本书就能打发他,小小年纪比谁都随遇而安。涂玉明跟他差不多大年纪,那小子整天就羡慕别人新鲜玩意儿,比如彩色的玻璃弹珠,有英雄图案的画片。涂叔还说他赚了钱会给涂玉明买一个足球玩儿。
李顾就是挺心疼纪寒星的,他知道纪知青不是他亲爸,两人也不知道是什么样的远方亲戚。他小人之心,随便揣测了一下,觉得纪寒星特别可怜。他还想给村长买新鞋,想要的东西多了去了,但是他没有钱,或者说整个宁川都是这样没有钱。他年纪太小了,只能用自己的办法去抗争生活的吝啬,想要极尽努力做一些小小的改变。但是纪知青的态度让他感觉到,这样做可能是错的。
纪知青一边麻利地处理着死山鸡,一边不疾不徐地开口:“说师者传道授业解惑,你来听我的课,却要自谋营生。这是我的不对。以后你愿意来做这个,我给你帮忙。”
李顾目睹着纪知青执笔的手在早冬的河水里面来回,穿过血污和粘腻成缕的死山鸡毛。少年人喉头一紧,不争气地流下了眼泪。
纪知青没有要停下的意思,李顾自惭形秽得不行。顾不及擦眼泪,从嗓子里憋出来低声的哀求:“老师,别弄了。”
纪知青像听不见话,依旧一根一根去处理鸡毛。李顾觉得那死物太恶心了,不该被纪知青碰的,说话已然带着哭腔:“我错了,老师,我以后再也不去了,我不想这些心思了。我愿意好好读书。”
纪知青没有管少年的眼泪和哀求,处理完毕,在河水里面洗了洗自己冻得发麻的手指。他起身走回晨雾里面,也没有多看李顾一眼。
李顾对着河面终于痛哭失声。纪知青什么大道理都没讲,但李顾永远记得那个弥漫着血腥气和微凉晨雾的河面。
纪知青叹了一口气,对着树后面的小孩招招手:“星星,我们回家。”
纪寒星面露惊讶之色,眼睛还不舍地盯着李顾的方向,蹑手蹑脚小跑着跟上纪知青,牵着他的手回去。“你怎么知道我在?”“你偷偷跟我出门的时候我就知道了。”
“李顾哥哥他……是个好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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