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自己身后几步远,同样默默地,含着笑听。
一反人前的拘束,谨慎的道者在东垣面前会断断续续说很多,几世修行中的人和事,天宫中各处的景色,甚至,昨夜梦见的一场大雪。
“从未见过那么大的雪呢。”道者半阖着眼自顾自说。
行为机械的男人细心地为他将被天风吹乱的鬓发拢起,沉入遐思的小道士睁开眼,神色有些惊讶有些羞涩,最终归于一笑。
东垣走后,从暗处走来的神君总是跟道者说起与方才想相同的的话题,道者在小小的诧异后便很快习惯,每每睁大眼听,目光晶亮,满脸的认真不是伪装。天风带着河水的湿气吹过时,敖钦也抬手去拢他的发丝,风里的道者注视着敖钦的眼睛,专注地、坚定地,犹带一点慧黠一点了然。
敖钦回忆着道者对东垣的笑容,隐隐约约觉出几分不寻常,但又不知从何说起。
第十六章上
希夷走后第七天,天色晴朗碧空如洗。卧病在床的道者突然将沉静的目光从窗外的百花争妍里收回来:“这么好的天气,真想出去走走。”
敖钦抓过他的手来放在自己的掌心,一语双关:“真要用药把你迷倒,你才不会想着走吗?”
小道士摇头,同样垂下眼来看两人交叠的双手:“我想去上回去过的茶庄坐坐。”
敖钦说:“等你能下床了再去吧。”
小道士慢慢将自己的右手转了方向,掌心贴着掌心,细细长长的手指轻轻扣上敖钦的:“那里的茶很好,梨花也很美,我想再去一次。以后……怕是去不成了。”
敖钦不愿去看他苍白的脸,视线像是凝固了,死死留在道者弯曲的指上,一根接一根地,同样也将手指扣了上去:“你呀……”
旋即却是一声长叹,几分无奈,几分宠溺。
道者是被敖钦打横抱着去的。怎么看都是故意,那般事事讲求精致排场的男人,不张罗车马不预备轿辇,低低抱怨一声:“可别再跟希夷告状,说我欺负你。”站起身来,弯下腰,一声不吭地小道士抱进怀里就这么大大咧咧地出了门,一路穿街走巷竟也不避讳,目不斜视大步流星的张扬模样,恨不得昭告了天下,叫全城的人都围过来看才好。
茶庄依旧清静,临着后院的隔窗全数打开,干净明亮的屋子里不见半个茶客。倒是黑漆漆的桌上摆着热气腾腾的才茶壶,想来伙计也偷懒,只顾猫在后院打盹,客人若想喝茶,只管自己从壶里斟。
体弱的道者一个人坐不住茶庄的长条板凳,敖钦就坐在他边上,肩挨着肩,一手拦在小道士身后牢牢扶住他的腰。
小道士把脸靠在敖钦肩头嘟囔:“你总这么霸道。”
敖钦毫不客气地当做赞美收下:“若不霸道,怎么留住你?”
这回轮到道者叹气,目光清澈得能映出窗外雪白的梨花,长久的沉默里没来由又叨念一句:“那塔,像是要倒了。”
都说是先有城,之后才有塔。而今看来,仿佛这城真正是因塔而生,无论走到哪里,黝黑无言的降魔塔总是高高笼罩在头顶,一抬眼就能望见。
敖钦嗤之以鼻,半侧过身来,弯起食指刮他的脸:“别胡说,好好的塔怎么会倒?”
迷糊的小道士认认真真对上敖钦的眼:“塔倒了会怎样?”
会怎样?还能天崩地裂不成?
敖钦避开他的视线一心一意去找茶壶,避重就轻地把话题拨开:“没事就好好睡觉,别胡思乱想。”
小道士便不做声了,追着窗外玉色的蝴蝶看了一阵,乖乖喝着敖钦递来的茶,过了很久才又开口:“我之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他说的不是上一次,是更久远的时候,百年之前。
敖钦紧了紧他的腰,缓缓点头:“嗯,来过。”
“和你?”
窗外起了风,纷纷扬扬的梨花从枝头飘落,皎皎仿佛一场大雪,模糊了人的双眼。
“不是,是和‘他’。”
“你知道?”
“我知道。”因为,我就在你们身后啊。
那时的道者也如今天这么突然。自来无欲无求的小道士不知为何起了兴,抛开书简,拉着东垣的衣袖不由分说就下了凡。那么不管不顾的作为,倒有几分像是敖钦的作风。
他默默跟在他们身后,看着道者将云头落在东山脚下的小城之外,同一座城,既是谎言中东垣的家乡,也是敖钦与道者的初见之地。那天的道者很兴奋,不仅抛弃了始终坚持的戒律始终牢牢牵着东垣的手腕,一路之上还破例说了很多。
他说,他当年到得此城时正是现下的时节,春末夏初,连绵细雨。
他说,他清晰记得当年的街巷,收拾卦摊后总爱在各处小巷穿梭,见得不少罕有美景。
他说,他一直想回来看看,想了很久,几成思念。
说罢便把眼别到别处,不好意思地红了脸:“你别笑话我。”有些羞涩,又有些惶恐与谦卑。
木讷的男人体贴地为他拢起被风吹乱的鬓发:“好,我陪你。”一丝一毫谨遵神君谕旨,嗓音醇厚,声调低柔,百炼钢亦能化为绕指柔。
不远处的敖钦清楚看见道者晚霞般嫣红的脸颊,双目璀璨,恍然含珠。长街之上,竟是愣怔当场。
那天的道者特意换了装扮,脱了灰色的道袍穿一身淡绿长衫,面如冠玉唇色淡粉,挺拔如山间的竹,温润似石中的玉。他带着东垣轻车熟路地在城中穿梭,在街边的小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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