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融化的残雪。
他想起昨夜蹲在酒馆门口,跟顾文章对坐灌酒。向晚时风愈紧,扯下一天飞雪来,铅色天幕沉沉下坠,路无人迹,只剩光秃秃一座石头城。
你若果真不曾出门,那又是劳谁将这一城风雪吹落你肩头呢?
和玉闭上眼睛。你说绝不骗我,末了还是骗我;我说不曾疑你,实则一直疑你。他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滋味,只觉着心头空荡荡的,一口气没着没落。如果眼前人真是内鬼,今日从头到尾都是一场好戏,那此人心思该有多狠,城府又有多深?
和玉脊骨窜起一股寒气,不敢再细想。人是会变的,顾文章这么说。
可是周容,我求求你,不要变。
不要变。
第九章。
顾文章被拖死狗一样拖进来,“啪”一声扔在地上。他还拱着想跪起来,但两条胳膊软绵绵使不上劲,刚撅起个屁股就被身后一脚踹趴下了。郑统领,他的顶头上司,举着根火钎子要冲过去抽他,被小喽啰赶紧拦住了:“大人面前,不可动粗。”
郑统领咬牙咬得脸都横了,呼哧一会,最终颓然扔了火钎子,扑通跪在太师椅前头:“察大人,此人不听指挥擅自行动,闯下弥天大祸,殃及全卫!请参军无须顾念,从重发落!”
太师椅悠哉悠哉摇着。上头那位闭着眼睛,矜持地在椅把上磕了磕烟管,小喽啰们便会意地退下,帮里边掩上门。
郑统领瞧瞧察哈台的脸色,拽住顾文章的头发往上提,强迫他抬起脑袋,狠声道:“察大人问你话。”
那颗脑袋无力地被拎了起来。顾文章苦笑一下,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既然察参军想听,卑职就再讲一遍吧。”
整理了一下思路,顾文章开始亲口讲述自己的光荣事迹:一个小小的执戟校尉,是如何把“那位”当贼抓住铐进刑房的。
太岁头上动土,他这回可真他妈牛逼大发了。
昨天晚上,风平浪静,顾文章怀里揣着一兜素包子,溜溜哒哒去了趟昱合门。包子是净素斋买的,顾文章出了端王府就去排队,终于赶在晚上提了热腾腾一兜,去宫里接济他的小和尚兵。前一阵大羌又开始扫寺庙,划拉来一帮光头和尚,让还俗不还俗,就被塞来当大头兵,顾文章手底下也被安了一个。小和尚叫明秀,人如其名,明净秀美细皮嫩肉,水汪汪一对凤眼,看谁都像含情。这哪像个兵呢,大户人家偷跑出来的小少爷还差不多,念了十几年经,连刀要开刃都不知道,完完全全一张白纸。顾文章愁死了,只能没事就过去盯盯,知道小和尚不吃肉,轮到明秀当值的时候他就过去送点素斋,权当接济。
远远瞧见明秀在那看大门,旁边的兵眼睛都快闭上了,他还站得笔直。顾文章心中暗笑,轻手轻脚摸过去,猝然从后边一拍他肩膀:“小秃驴!”
明秀吓得瞪大眼,整个人卡住了,过了一拍才轻轻“啊”一声。扭头看见是经常逗他的顾文章,眉头微皱,一本正经地纠正:“校尉,对出家人不能叫秃驴,会造口业。”
他语速比常人要慢不少,说一句话的功夫别人能说两句,明秀自己说是脑子转太慢,跟不上嘴,但配上认真的表情还挺可爱的。顾文章最乐意看明秀这一脸普度众生的样,在兵痞子里简直是股清流,他笑眯眯地逗明秀:“脑袋给本校尉摸摸,我就不叫你秃驴。”
明秀还是很慢很认真地道:“也不能摸出家人的头。”
顾文章道:“那我可叫你秃驴啦?出家人这么不慈悲,眼看着我造口业吗?”
明秀左右为难,考虑了一会,还是觉得慈悲众生比出家人的头顶尊严重要,于是默默把头盔摘了。顾文章如愿以偿,乐滋滋摸了好几把,刚冒头的发茬搔得手掌痒痒的,手感好得无与伦比。摸爽了,他从怀里掏出还热乎的包子,递给小和尚:“晚上又没吃饭吧?”
小和尚立刻双手合十,顾文章知道他又要来出家人接受供养那一套了,赶紧叫住:“停停停,我知道我人好,放着让我自己陶醉就行了。咋样,供养你一兜包子,能抵我刚才口业不?”
小和尚心里算算,很欢喜地道:“能抵了,能抵了。”
明秀就是这样,他认为谁造了业会诚心诚意地为那人担忧,谁要是有不下地狱的希望,他也会十二分地替人欢喜。
包子的香味把刚卸班的小莫勾来了,大老远就扯着嗓子叫唤:“偏心眼哪顾大人,咱们伍啥时候有这待遇啦?还发包子,有我的没有?”
顾文章两手成碗状扣在胸前,往前一挺:“包子没有,俩大白馒头你要不?”
小莫大白眼翻他:“又他妈发骚!”他过去一把勾住顾文章膀子,教育明秀:“看见没,老不正经,难怪他不升官,连着咱俩的政治生命都给耽误了!”
顾文章胳膊肘在他腰上熟练地一怼:“哎哟小矮个还够我呢,能够着我脖子吗你,用不用我蹲蹲啊?”
小莫娃娃脸上露出狞笑:“锯断腿就够到了。”
明秀边啃包子边听他俩逗闷子,转眼间最后一个就下了肚,他自己还没反应过来,手伸进布包里划拉了两下,一脸茫然。顾文章看在眼里,心说真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他记起从和玉那还顺了个果儿,掏出来扔给明秀,煞有介事地挑挑眉:“端王府赏的,御赐,知道吗?”
小莫立刻附和:“可不是,老稀罕了!”
明秀信了,把果子仔细包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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