忍足有些茫然,站在原地说不出一句话。
他练琴六七年,期间因为频繁搬迁的缘故曾换过不少老师,大都是经验丰富的老教员,并且无一例外是父母亲的熟人。比如之前的那任就是当年辅导他母亲练琴的老人的女儿,只可惜不久前全家移居国外,那之后的课程也就停了下来。而现在,他的父亲却忽然带着姐姐即将毕业的校友出现在这里,并告诉他这将是他在未来几个月间的辅导老师,这不禁让忍足感到疑惑:他的父母与鹰司是如何结识?而一个即将毕业,在春天就将进入大学的青年女子又为什么会放弃享受这段可以自由支配的时间,反倒担负起家庭教师的职责?
他想了许多,但一句都没有问出口。
不能否认鹰司是个很好的老师。
温和,耐心,琴技高超,也是个很好相处的人。她会在练习的间隙同他聊天,告诉他不少高中趣事,或是在谈起看过的电影和听过的音乐时耐心听忍足表达自己的看法,并适当给出中肯的赞同或反驳。没有居高临下,也丝毫没有把他当作小孩子随便敷衍的意思,仿佛只是面对一个认识多年的老友。以至于后来忍足曾半开玩笑地对姐姐裕里说,尽管只相差一岁,但鹰司在感觉上却比她成熟了不止一点。意外的是裕里竟难得没有反驳,也没有像往常一样用力戳他的额头,只是沉默。末了她叹了口气,说,侑士你知道么,上帝真的是公平的。
后面的话裕里没有继续说下去。因为母亲在楼下叫她,说有她的电话。
其实并不是没有察觉到鹰司的反常。比如偶尔,当忍足奏完一曲放下琴弓时,回头看见的却是鹰司失神看向窗外的侧影。外边的阳光透过木制百叶窗上的缝隙一条一条切在地板上,光影相间,就像一场虚幻又真实的梦境。这时候的鹰司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周遭的一切都与她无关。忍足不由想起姐姐说过的那番话。像鹰司这样的人,其实也有着自己的烦恼。
浑浑噩噩中,日子就这样平淡又真实地过去,转眼迎来了1997年。
新年里的第一堂课,鹰司没有出现。
忍足再次见到鹰司时已经过了正月,地点是自家医院五楼的单人病房。
心脏科室二区,重点收治需要长期观察的病人。那个下午他沉默地和姐姐走进病房,正靠在床前看书的鹰司循着声音抬起头,在看清来人后冲他们扬起嘴角,“裕里,侑士,”她边说边将手里的硬面书合上,放回枕边,“哎,真是丢脸呐,居然在新年的时候犯病。”故作轻松的语调,却无法掩饰苍白的面色。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他们随意客套了几句,之后有护士开门探进头,和气地说鹰司小姐,今天的检查时间到了。鹰司随护士出门后忍足对着空荡荡的病房发呆。他的视线从雪白的墙面移到窗前玻璃瓶内的植物,最后落在窗外看不见的远方。
姐姐裕里垂下眼睑,伸手揽过他的肩,“侑士,你真的是今天才知道?”
忍足咬着嘴唇点头,一言不发。
他怎么可能会知道?
他知道她的脸色常年苍白,知道她喜静不好动,知道她总是表现出超乎年龄的淡然,从不会流露出激烈的情绪。但她的矛盾,她的痛苦,她的隐忍,她将这一切藏在身后,只留给旁人温和的笑脸。忍足忽然有些生气。他原以为他们早就无话不谈,却不料她从一开始便在刻意向他隐瞒。他这才明白,纵使他总以为自己远要比同龄人成熟,以为自己的举止行为能够得到成人的肯定,但事实上鹰司根本一直把他当孩子看待,所有的一切不过是他的一厢情愿。
生平第一次,他感到强烈的失落感从心里破土而出,像藤蔓般互相缠绕。
裕里说,鹰司的病况在同类病例中不算严重。只要静心调养,普通生活不会有太大问题。
裕里说,鹰司的病情她一直都清楚,不仅因为她们同校,更因为鹰司自小就在忍足家医院接受治疗,与忍足的父亲本是医患关系上的旧识。而之所以会突然以小提琴辅导教师的身份出现在忍足面前,则是因为她想在前往异地求学前以自己力所能及的方式报答有恩于自己的忍足医生,也为填补自己不能和其他同龄女孩一样以出门远游或无止尽的狂欢来度过的假期。
她的声线在空气里振出温柔的波长,所有疑惑都得以完满的解答。
但那时的忍足已经没有心情去听。
直到很久以后,在忍足国三那年,他曾随迹部一同去探望病中的幸村。
那天早晨他们乘坐迹部家的专车从东京出发,踏进病房的时候正是中午,只看见大片阳光铺了满地,被子掀开一角,本该躺在床上的人已经不知去向。路过的护士好心提醒他们,“幸村君在楼顶。”迹部扬起嘴角嘁了一声,说没想到幸村还有这等闲情雅致,但他们还是沿着逃生梯攀上一层之隔的顶楼。正是仲春的天气,空气里混合着潮水和花的香气,拉开移门便看见坚强的少年站在网边,手抠着铁网上的窟窿眺望远方与天空连成一线的海平面。
那种慑人心魄的蓝,仿佛能将一切包容进去。
那一天的幸村表现得冷静而淡然,他始终在微笑,并用平稳的语调与他们讨论即将到来的比赛,仿佛经受病痛的不是自己而是别人。但在几星期后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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