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燕思空也感慨道,“小时候觉得广宁好大,大的没有边际,如今看来,它是这样地小。广宁没变,是我们长大了。”
元南聿沉默了,这二十年在他们身上烙印下的道道伤痕,细数来都是痛彻骨髓。
伤感的气息在俩人之间流淌。
“二哥,我还没来得及问你,你……是计划好了要假死遁走,还是……”
燕思空低声道:“如今还重要吗?”
“我想知道。”元南聿偏头看着他。
燕思空顿了顿,道:“我没打算走,是阿力将我从火中救了出去。”
元南聿深吸一口气,胸口堵得慌:“二哥,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轻生。”
“‘轻生’二字,不适宜用在我身上,我并非悲痛欲绝因而要寻死觅活。”燕思空平静地说,“只是在当时当下,我觉得我死了比活着更好。”
元南聿咬了咬嘴唇,黯然道:“是因为我对你说了那些话吗?”
“不是。”燕思空忙道,“与你无关。”
“那是因为……封野?”
燕思空垂下了眼帘,没有回答。
“二哥,我眼见着你们变成了这样,因为大哥,因为我……”
“不,聿儿。”燕思空淡淡一笑,“我与他走到今天这般田地,其实与你们关系不大,从前我确实亏欠于他,而他遭逢的变故,将他彻底变成了另外一个人,我们之间,是积重难返。”
“……但他,确实对你……”元南聿迟疑着,不知道该不该说下去。
“是啊,他对我有情,我知道,那又如何呢。”燕思空双目失神地看着天地间的苍茫白雪,“恐怕连他自己,都已经分不清爱恨与执念的差别,我也难以辨认,他爱我时,一往而深,他恨我时,百般折辱,哪一个是他,又或都是他,我怎知他今日情深款款,明日会不会就风云突变。”
元南聿重重叹了一口气。
“我如今只想着用封家军来守住辽东,旁的,都微不足道。”燕思空的目光逐渐变得冷凝,“尤其是那些虚无缥缈的‘情’。”
第303章
俩人凭着记忆走到了元家旧宅。
想象之中,它应该已是一片残垣断壁的废墟,但令兄弟俩意外的是,那宅邸看来虽然老旧、质朴,却并不残破,门楣上的匾额还有新修补过的痕迹,门上挂着一把锈了的将军锁,但仔细一看,只是虚挂着,并未锁上。
俩人对视一眼,皆有些疑惑,莫非里面住了些无家可归之人?
元南聿取下了冻得像冰块一样的锁,推开了门,门页发出粗嘎地声响,跨过门槛,眼前出现了一颗高高的银杏树,寒冬腊月,光秃秃的枝丫上挂满了霜雪,那肆意伸展的沧桑与满树银花的高洁相辅相成,以天地为画卷,一股形销骨立的凛然之气仿佛跃然其上。
那是他们小时候最喜欢爬上爬下的大树,树干上那简陋的小木屋,曾经是他们的秘密堡垒,如今在风雪肆虐中摇摇欲坠。
看着记忆中的一切,兄弟二人难掩心中悲怆,久久不能言语。
这是他们的家,奈何昔日的幸福已经长埋在冰雪之下,永远不能再见天日。
元南聿伤怀道:“二哥,这二十年,真像一场噩梦。”
燕思空鼻头一酸:“若真是一场噩梦,便好了。”
噩梦起码会醒。
他们慢慢穿过庭院,走向内院的厢房。
元卯为官清廉,宅邸不大,不过几间屋舍,这里果然有人清扫修葺,屋子大抵还保留着原貌,旧而不破,但并无人居住。
难道是梁慧勇派人维护的?可梁慧勇不曾说过,且这二十年他在韩兆兴手下艰难求生,恐怕不敢令人来做这样的事,若被韩兆兴那等卑贱小人发现了,岂能轻饶。
“不知是谁在清扫。”元南聿道,“回去问问梁将军吧。”
“好。”燕思空怀着忐忑的心,推开了元卯夫妇卧房的门。
屋内冷如冰窖,但陈设如旧,与记忆中所差无几,桌上略有一层薄灰,一切都像是主人出了趟门,不日就会归来。
燕思空忍着落泪的冲动,一一扫过屋内的一切,他没想到有一天,还能再回来,可如今的“家”,只剩下一座冰冷的房子,没有团圆,何以成家。
他们又去看了俩人小时候的卧房,记忆中它大得多,如今看来却是这样的小,站在那张曾经可以打滚玩闹的榻前,记忆扑涌而上,令人悲从中来。
掩上门,他们来到了祠堂。
当年出事以后,元家举家搬去了济南府,将祖宗牌位也都带走了,如今正堂之上,只摆着一个孤零零地牌位。
走近一看,正是元卯的,不知何人所立,但龛上香火贡品齐备。
俩人双双跪了下来。
元南聿终于忍不住落下了泪来:“爹,孩儿不孝,孩儿回来了。”
燕思空哀声道:“爹,您在天之灵,可有看着我们?可否保佑我们,保佑辽东。”
俩人敬了香、磕了头,长跪于元卯的灵位之前,千言万语,却不知从何说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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