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鹤轩毫无惧色,大声道:“‘武死战,文死谏’,学生从入朝为官那一日起,便早以将生死置之度外,学生不能看着陛下背负废长立爱的昏君之名,也不能看着太子与惠妃娘娘含冤受辱。行刺一案,漏洞百出,可满朝文武,竟无一人敢说出文贵妃意欲篡储君之位而构陷惠妃娘娘,那我来说!”
燕思空心情复杂地看着沈鹤轩,那张年轻俊雅的脸上满是无畏正气,让他在昏暗的屋内却似整个人都在发光。
颜子廉气得抓起几摞书砸向了沈鹤轩:“你以为你一条命又能换回什么,你只会激怒陛下,只会……只会……”颜子廉喘息愈发急促,身形晃了晃,就往后踉跄而去。
“老师!”燕思空眼疾手快,连忙上前扶住摇摇欲拽的颜子廉。
沈鹤轩也瞪直了眼睛,忙站了起来:“老师……”
俩人把颜子廉扶坐到了椅子里,颜子廉努力顺着气,脸色惨白,双目涣散不已,嘴唇不停地颤抖着。
“……叫太医。”沈鹤轩说着就要往外冲。
颜子廉却突然伸出了手,那枯树枝一般干柴的手指,将沈鹤轩的手腕抓得死紧。
“老师……”沈鹤轩紧张地看着颜子廉。
颜子廉摇了摇头,缓了一会儿,顺过了气来,轻声道:“把门关上。”
燕思空忙去关上了门,才折返回来,担忧道:“老师,你的身体……”
颜子廉深吸了一口气:“不能让那阉贼知道,我不看到他死在我前面,如何能瞑目。”
沈鹤轩鼻头一酸,慢慢跪下了下去,挣扎地看着颜子廉。
颜子廉握着沈鹤轩的手,沉声道:“鹤轩,遵圣贤之道,未必就能做一个好官,行正事却未必能把事行正,你是连中三元的稀世之才,上晓天下晓地,怎么独独就不晓人心呢。”
沈鹤轩含泪道:“老师,你说得学生都懂,可有些事,总得有人去做啊。”
“我和思空已经暗中出了对策,还不到要你死谏的程度,你含着这一腔热血,留待将来再报效天子吧。”
“什么对策?”沈鹤轩急道。
燕思空把沈鹤轩从地上拉了起来:“沈兄,让老师休息,我们出去说。”
俩人离开文渊阁,往宫外走去。
燕思空将信的事告诉了沈鹤轩。沈鹤轩这些日亦为了太子之事焦虑不已,还写了一封言辞激烈的奏疏,幸好被颜子廉拦下了,否则真可能在这个风口浪尖上被昭武帝拿来杀鸡儆猴。
沈鹤轩其人,若让燕思空用一个词来形容,那便是:峭直。他当年连中三元,金科状元,名动天下,是何等的风光,可如今三四年过去了,同一批的进士,混得最好的便是自己,已是吏部主事和准驸马,其他也有三三两两开始下放去外地历练,唯独沈鹤轩,一直留在翰林院内,看上去不得重用。其实颜子廉早与自己说过,沈鹤轩亦是其着重培养的未来大学士,只是此人脾性难驯,必须好好打磨,否则这柄利剑恐怕还未出鞘就先卷了刃。
沈鹤轩听完之后,总算安心少许:“陛下孝悌,只要太后出面,定能解太子和娘娘之危。”
“沈兄不要高兴的太早。”燕思空叹道,“此事若仅仅只是文贵妃陷害惠妃娘娘,那行刺之事,便如你说,漏洞百出,难以服人,那言官的弹劾更是一通屁话,可皇上为何还如此强硬地将他们母子下了狱?归根究底,是皇上想要废立太子,此时正抓住了机会。”
沈鹤轩沉痛地说:“糊涂,简直糊涂。”
燕思空把沈鹤轩拉到暗处:“沈兄,小弟上次与你深谈过太子的处境,你那时似乎不以为意,现在你看出来了吗?即便这次太后出马,他母子二人能够度过危机,可太后……太后一遭仙逝,还有谁阻止得了陛下?”
沈鹤轩面色一沉,没有说话。
燕思空算了算:“二皇子今年十二岁,离他满十五岁出宫就藩,还有两年多,这近千个日日夜夜,殿下的储君之位,随时都可能不保,就算能挨到他出宫就藩,召回来,不也就是一道圣旨吗。”
沈鹤轩沉声道:“贤弟想说什么?”
“沈兄以为文贵妃之所以能够如此嚣张,归根结底是因为什么?”
“文尚书。”沈鹤轩毫不犹豫答道。
“没错。”
文贵妃再受宠,也不过是妃,她的儿子既不是嫡也不是长,名不正言不顺,若仅仅只是宠爱,不足以让优柔寡断、沉迷享乐的昭武帝如此费尽心机地要废立太子,文尚书和谢忠仁才应该是真正的幕后主使。
“你究竟想说什么?”
燕思空暗道:“沈兄,若能度过此次危机,朝中马上就要迎来更大的一场风雨,那就是京察大计,老师极力将我推入吏部,为我谋这门皇亲,都是为了此次能够晃动朝堂的格局,给予阉党痛击。京察六年一度,老师年事已高,怕是等不到下一个六年了,我知你心中委屈,认为自己不得重用,哪怕以死进谏,也不甘碌碌无为,可老师对你寄有厚望,将你看做他未来的接班人,怎么能看着你折在这里呢?”
沈鹤轩正色道:“老师如何安排我的仕途,我绝无怨言,我要进谏,只是为了太子和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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