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且关木衍那张老脸上的表情也古怪得很,平时吊儿郎当,没个正经样儿,今晚却一进来就板着个脸,眉毛都是往下压着的。
阿苦心里隐隐觉得可能要出事儿,可他和关木衍相处惯了,这时候嘴比脑子快,下意识就笑道:“老头,来吃饺子啊?”
向来馋嘴的怪僻神医面上看不出悲喜,他一双略显混浊的老眼盯着床上含笑的漂亮少年,沙哑地开口:
“有件事儿,差不多到了该和你说的时候了。”
……
那天,等少主匆匆从养心殿回来时,阿苦却已经睡下了。
阿苦背对着门卧在床上,揪着被子蜷成一团,眼睫低垂着,呼吸浅浅。外头无星无月,苍白的少年埋在黑暗之,无端地给人一种脆弱之感。
云长流不知为何心疼了一下,他觉得阿苦定是难受得厉害才没能等他回来,顿时又后悔去了这趟夜宴。
少主简单地洗漱,褪了衣袍,很小心地从另一边掀开被子,蹭进去从阿苦背后把人抱进怀里,也闭了眼安睡了。
次日,醒来的阿苦并无异样,似乎一切都如常。
息风城内过年迎春的红火气氛总是比寻常俗人家淡些,却也比平时热闹得多。
阿苦伤了腕,就卧在床上指挥着少主在外面放炮仗,他在里头听个响儿。
爆竹声后,木屋门口堆了一层赤锦似的碎红,看上去也喜庆得很。云长流捂着耳朵进来,闷声嫌吵,阿苦就扶着床头笑个不停。
日子一天天过去,到了正月十五。
上元佳节,祭天官。
阿苦突然非要拉着少主下山看灯,且态度坚决得有些不正常。
云长流知道这一天是节日,林夫人总会带着丹景婵娟出去玩耍,只是他并不喜凑这种热闹,从来也没看过什么灯。这一回是耐不住阿苦缠他,纠结了许久才点了头。
阿苦又非要不带其他人,遂两个少年只各骑了一匹马,也没带随从,只跟云孤雁那边传了个信儿,就径直出城下山去了。
少主甚少出门,阿苦倒是常跑到神烈山外到处逛。如今云孤雁颇为信爱这小药人,也不限制他,只派几个阴鬼远远跟着,说是监视还不如说是保护。
阿苦便带着云长流去找那些大镇子,他不愿叫少主碰到林晚霞和她那对儿女,索性走得更远。
两人跑了快半个时辰,才进了一座城镇。天都黑了,里头已是灯火通明。
过节的日子总是喧嚷。越是大城镇,越是喜庆,也越多人在那儿挤……好一个万头攒动、比肩继踵。
“……”
喜静不喜闹的长流少主脸都发青了,他僵硬地拽着阿苦的衣袖,不说话也不动弹。
可他分明浑身上下----自头发丝儿到脚尖的每一寸----都在由内而外地散发着“想回去”的意思。
阿苦用力拉了云长流一把,后者就一个踉跄。
阿苦只好无奈地拖着身旁那个往街里走,口上还叨叨不休,“少主,你别这样儿……放松,好好走路!唉……这都什么毛病!”
云长流紧抓着阿苦的,只管闷头往前走,看也不看身旁的人潮一眼,仿佛周遭那些笑闹喜悦与他无关。
阿苦没走几步就站住,头疼地扶着他的肩膀摇了摇:“少主!我带你出来是赏灯的!你总看地上做什么,想捡铜板儿么!?”
说着,他伸把云长流的脸往上一扳,“往你头上看!”
头顶上,一盏颇大的莲花灯正悬着,花瓣雕镂精巧,里头的灯火照亮了盏上的彩画,美极了。
云长流怔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呢喃道:“……好看。”
阿苦这才满意,又拉着云长流往各处看过。这么走得久了,阿苦又挑着人少的地方走,长流少主终于能习惯些,总算放松了好好儿看灯了。
两人沿着条小街继续走着看灯,渐渐把一条街走到尽头。没一会儿,云长流盯着走在前面的阿苦好半晌,忽然冷不丁开口唤了句:
“……临儿。”
----彼时阿苦正在最后一串灯笼下出神,他其实正在想那天关木衍对他说的一番话。云长流这一句“临儿”叫出来,真不亚于一道晴天霹雳轰隆隆地砸在他头顶上了。
就见阿苦很缓慢地一点点转头,面色惊恐地望向少主,狠狠大喘了两口气,才颤着嗓子挤出声音:
“少主你……你……叫我什么!”
云长流点点头,镇静地望着灯火阑珊处的少年,“这几日父亲教我试着熟悉信堂的运作,我也无甚想要翻查的旧事,只好查了你的过去。”
“……原来你,”他敛眸,多少有些艰涩地轻声道,“是万慈山庄的小公子啊。”
阿苦默默别过眼,半晌才道:“已经不是了。”
云长流道:“若你未曾因我入教,本应……”
“----若我未曾入教,未曾结识少主,我永远都是行尸走肉!”
阿苦凛然上前一步,用力握住云长流的腕,“你既然查过,也该知道我当年在山庄里过的是什么日子!爹疏远我,娘不敢护我,连山庄弟子都暗地里看不起我!无人知我冷暖,无人听我悲喜----我不知那样活着有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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