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南方,处处与北地习俗不同。农人多以水稻为种,而春日插秧,却格外费力气,农户挽起裤腿衣袖,须得时时勾着身子,沈瑜只是稍微试了几下连续弯腰直身,便觉得酸痛不堪。
这样不仅累,而且效率实在欠佳:熟练的农人一天也只能插完一亩地。这还不考虑因为酸痛疲惫第二日是否还能完成任务。
能不能设计个什么农具,免去这份不必要的辛劳呢?
年前沈瑜他们已经学了时文制式,正式练习做文章。开年后沈瑜择了《尚书》作为本经。待文章熟练,他们这群学子就可以下场了。
沈瑜依旧每日规定自己临帖十篇、背时文、古文各十篇,又要复习经书,还要看史书。如此忙碌之余,再隔三差五去观察农人耕作,设法设计农具,就必然只能挤占他的休息时间了
沈穆也保持了抽查儿孙学业的习惯,不免注意到沈瑜神色恹恹,他把眉头一皱,就关切道:“瑜郎最近怎么了手腕拿来,叫我摸脉看看。”
“祖父不必担心,孙儿只是近来夜里没有休息好。”沈瑜怕被祖父看出端倪,吸了口气提了提精神,佯装无事地回答。
沈穆却把眉头皱得更紧。“你小儿郎不知事,不懂身子重要。到我这般年纪才会睡不着哩!你夜里睡不好,也是有病根的,既然不愿叫我看,就赶紧叫个郎中来给你把把脉。”
沈瑜只好苦笑承认,“孙儿当真只是白日忙起来耽误了休息,不必劳烦郎中跑一趟了。”
“你忙什么”沈穆正纳闷,突然想到什么,冷声发问:“我听说大郎带你去了趟庄上,你是不是又跟着庄户厮混去了?”
沈瑜不愿对祖父撒谎,只得沉默不语。
沈穆见他不反驳,气不打一处来,口不择言,叱骂的话脱口而出:“你蒙皇恩,也是太学的学子了,不想着如何进取也就罢了,整日不学无术,与庄稼汉整日混在一处,真是白白落了读书人的面子!”
沈瑜心里也是又酸又苦。他觉得祖父说的并不对,但又不能反驳祖父,只能把所有的话和委屈都憋回肚里去。
“原先看你年少不更事也就罢了,入学了还犯糊涂!哪个科考的学官不看学子的名声”沈穆又气又急,恼怒和忧愁萦绕心间。
沈瑜到底是少年心性,忍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想要辩驳:“那些农人插秧着实辛苦……”
“他们辛苦,你凑什么热闹?你,你真是要气死我!”
沈穆话都说不全,猛然咳嗽起来,惊天动地。沈瑜上去要为他拍背,他却抚胸,又猛然一仰头,喉咙里啊一声,竟是直接喷出一口血。看着地上鲜红一片,沈瑜的心一下乱了。“祖父!”
沈和不知什么时候到门外的,猛然推门闯进来,说:“大郎!没看到祖父身体不适么?还不快退下,去叫郎中!”
沈瑜心乱如麻,飞速地往外跑,一叠声叫仆役,叫人去喊郎中过来。两个叔父不在家,他也打发人去找。
郎中来时,沈穆已经和衣躺在床上,刚灌下一碗参汤,喉咙里还呼哧呼哧喘着气。沈和站在一旁,帮父亲牵平被子。沈荣沈泰也仓促赶回,正在追问是怎么回事。
沈瑜顾不上说话,抹了一把脸,就叫郎中去看。郎中仔细地掀开被子,替沈穆把脉,又把沈和兄弟们叫到一边说了几句话,挥笔开了个方子。沈和便叫人抓方子,拿酬银送郎中出门。
“我……孙儿知错了,孙儿定然好好向学,”沈瑜含着泪跪在床头,对着看上去奄奄一息的祖父保证。
沈穆说不出话来,只能费劲地睁开眼,慈爱而严厉地注视着这个最为挂心的孙子。
沈和转过来吩咐弟弟们叫人煎药,熬汤,自己却单独把沈瑜唤到门外。沈瑜从没觉得父亲的身影这么高大,不,是从没觉得自己这么矮小过。
“郎中说,父亲年纪大了,身子原本就虚弱,又伤神过度、连着受气,怒极攻心,才会吐血。”沈和慢慢地说。
沈瑜心里有愧,闻言更是低头泪如泉涌。“儿子错了。”他竟成了这等不孝之人,真不知有何颜面再见祖父。
沈和的语气仍然平稳,未见一丝怒火。“你错了什么?”
“我……”沈瑜竟说不出口。他心中有愧,也有苦。但他仍然不完全赞同祖父。他……虽说愧疚,可是扪心自问,他不觉得,想要帮助那些农人的想法是错的。
但他还是错了,祖父病倒、吐血是因他所为。他是个罪人,他不该没把这些处理好。
沈瑜心中有千言万语。只是这些话,他无论如何说不出口。
“你错不该耽误休息,引得祖父担心,还顶撞祖父,惹祖父生气。”沈和突然说出了他心里的话。
沈瑜惊得猛然抬头,却对上沈和波澜不惊的一双眼。沈和柔声说道:“父亲年纪大了,须得静养,不能轻易动怒了,你懂吗?”
沈瑜只好忍着泪点头,“儿子明白了。”但他仍然多少有些委屈,他没想到会是父亲来训斥他----父亲话总是很少,也不怎么管束他,更别提夸奖。难得说这么多竟是来申饬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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