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穆缓了口气,对着沈瑜露出了个真实的笑容,“瑜郎啊,今日在国子监如何?”
国子监的先生,自然不是一般书生比得上的,讲课时旁征博引,解读阐释。许多书他们引用的书,沈瑜连书名都没听过,只来得及草草记下题目与句子首末。他越是认真地听,就越是发现自己的浅薄无知。
但是沈瑜的启蒙先生就是他的祖父,在祖父面前,话总不能这么说,他只能回答:“一切都好,先生也博学,只是比起同窗,孙儿难免有所不足。”
“你知道上进就好。”沈穆点点头,也没有细问,还开导他几句。“不必怕什么,历来进国学的平民子弟也不少,你不比别人差什么。”
沈瑜看祖父面色衰败,关心的话在嘴边吞吐几次,还是没说出来,就在他将要落荒而逃时,沈穆开口了:“今日,我把你三叔叫来,说要大郎、二郎的息妇给他相看相看附近人家的姑娘,未必要高门大户,脾气性格好、模样周正就行。”
沈瑜沉默不语,已经猜到了接下来事情的发展。
“谁知他大发雷霆,当场顶撞回去。”沈穆说到这儿,也不免再次动了火气,声音也抬高了,“我是他老子,为他好,难道还错了?!”
沈瑜只得说:“三叔恐怕是暂时不想续弦。”
“我难道不知?可石氏再好,也已经去了。他还能一辈子不再娶”沈穆发过了火,又幽幽叹息。
沈瑜作为晚辈,谁的不是都不能说,只好含混着安慰祖父几句,转回父母屋里。
宋氏也正和沈和说话,“虽说父亲有言在先,可奴看着,小叔怎么都不像是会情愿续弦的,反倒是我们夹在中间,左右不是。”
“父亲既然要你相看,你就留意着,至于娶不娶,还是三郎做主。”这是沈和的声音。看样子,他还不知道祖父与三叔之间那场争吵。
“父亲、母亲。”沈瑜向双亲行礼。听见两人的对话,他便索性把回家的所见和盘托出。“方才我去向祖父问安时,听说了……”
沈和揉了揉眉头,愁容不解。“三郎也忒莽撞了,不想续弦回了父亲也就罢了,何苦又与父亲吵起来,冒冒失失不成样子。”
沈和起身,宋氏跟着站了起来,“您做什么去?”
“去劝劝三郎。”沈和回答。
宋氏的手指绞在一起,满脸忧愁,“小叔之前就对您有怨言了,您这时候去,岂不是火上浇油?”
“那也不能让他任着性子来。”沈和丢下这一句,转身便走了。
沈瑜只得留下,规规矩矩和母亲说几句话,讲了些国子监的见闻。宋氏担心丈夫,听得心不在焉,沈瑜也没多留,转去二叔二嫂屋里,他的直觉告诉他,沈琦估计在那儿。
二郎沈荣与三郎沈泰的屋子毗邻,他走过去时正听到三叔暴怒的声音:“大哥若是替父亲当说客的,大可不必了!”
沈瑜心中暗暗叹息,他们都知道三叔心里梗着一根刺,但能拔去那刺的人已经去了。他只假装没听见,打起帘子进去给二叔二婶问安。
沈荣靠在椅子上,面色煞白,看着有几分病态,陆氏在他身边低声说什么。沈琦果然在,沈玥□□书哄他玩。沈琦见到沈瑜过来了,欢欢喜喜地一路小跑,冲过来抱住他的腰,“大哥哥来念书吧,二姐只会念《孝经》,我都听过好多遍了!”
沈玥白了一眼,不想理他。沈瑜却若有所思。沈玥身边没几本书,多是二叔早年科举时留下的。他手头倒还有些余钱,回头给她捎几本游记、闲书也好。
看着亲亲热热的小儿女,陆氏欣慰地拍拍丈夫的肩膀,沈荣的却依旧苍白忧郁。
晚饭时,桌上的气氛弩张剑拔,一家人之间如同隔了楚河汉界。
沈泰不看父亲,也不看哥哥与侄儿,低头吃饭,连儿子都不怎么搭理了。陆氏隔得远,沈瑜默默给弟弟夹菜。
“你摆那副脸色给谁看!”沈穆的火气再次被激起。
沈泰撂下筷子,抬起头时眼睛也红了,“父亲只想着大哥委屈,怎么没想过儿子与琦郎呢?”
沈穆也重重放下碗筷。“没想着你?若是不是你老子,我才不必管你续弦否!你看看你,到现在连个秀才都没考中,不是你嫂子给你做脸,哪个好人家的姑娘愿意给你续弦!”
沈琦才四岁,但对于续弦这类词已经很敏感了。他闻言立刻抬起头,颤巍巍地看向沈泰。“父亲……”
沈泰转身就走。
“你给我回来!”
沈穆气得捶桌,女眷们都不敢出声。沈荣看着眼前的碗,表情一片空白。
沈瑜终于忍不住轻轻放下筷子,慢悠悠地说道:“祖父,三叔伤心过度,他不想续弦,其实也不必急于一时……”
“伯瑾,你闭嘴,这不关你的事!”
沈瑜扭过头问:“三郎,吃饱了么?哥哥教你写字。”沈琦迅速地扑倒他怀里,牵着他的手跟他走了。
回房后,沈和还是埋怨了他几句:“父亲正在气头上,你一个小儿郎怎么能对着长辈说教呢?这事总归是三郎的错,气坏了父亲,岂不是让他错上加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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