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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宋是首都官媒的喉舌。
她和凌言一样,懂得这个时间点的敏感、懂得一切的政治局势。她知道这一个声明,不仅仅涉及她的下一任期的工作,还涉及她的口碑名誉。
如若此时国不泰,民不安,你教她该如何歌功颂德、按部就班?
柳宋在求她啊,她在说官方说污染不大的假稿子已经要发了,“砖家”写的报告也要公布了,这个世界就这个混账样子了,我求求你,我们算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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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几何时,专业人士在重大灾害中本来是应该建立生物毒理学模型,来评估可能毒害和健康风险的,这个不仅仅是从政者制定政策的参考,还是在确保受害者在遭受污染的健康损害后能拿到赔偿。
可是现在,所谓“科学”向“大局”妥协了。
也就是说,政府带着专家打算袖手一旁,说一句:这水没毒,这水能喝,鱼死了是因为太高兴了,你病了是因为你身体本来不健康。这件事怎么能和我有关呢?
平平一招,却最为致命。
也就是说,再之后,民众所有的申诉辩解,都没有了正当性。
你若强行发声,便是你不知好歹,你若是叫苦叫屈,便是你大逆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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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闲一个眼神你都没有给她,冷淡说,“行,那你滚吧。”
凌言感觉柳宋要哭了。
最后她出门,走前却把脖子上的项链扯掉,扔在苏闲身上,道,“我保不了你了,你跟你的‘新闻理想’过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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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凌言真有今夕何夕之感。
他不知道柳宋什么时候跟苏闲有了这么深的渊源,只知道最开始的时候,柳宋还不认识苏闲,只是因为s事件对苏闲稍有关注,却已经在他面前,对她反复夸奖。
她说她的稿子“有热情有韧劲,又极其理性客观,筛选信息快速精准,写文章也刀刀到位。”
他看得出来,她重苏闲品格,慕苏闲才华,敬苏闲胆气。
她说这才这是这个时代真正的记者,真正的媒体人。
而说到自己的工作,柳宋总是摇摇头一句道颓败的“难啊”,说他们繁琐的规矩条框,说他们层层叠叠的事前请示,事后汇报,重要稿件送审,不得批评同级,涉外事件不能随便发言。
那时候他才明白,柳宋最羡慕的,是苏闲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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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本知道一切,却没有这份诉说真相的自由,没有坚持是非曲直、公理正义的自由。
只因这世上自由,都代价不凡,都需要背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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都说为官三思,凌言和柳宋其实是一样的。
他们这些人,都不配谈自由。
苏闲将通讯挂断的时候,也是筋疲力竭。
那一刻她眼中对凌言已经不抱希望了,她说了最后一句,说:“我只恨我自己拿着笔,而不是在朝为官,不能对白水港这些人的命运做出半点货真价实、立竿见影的改变!”
第七十二章
一片黑暗里,凌言只有叹息。
可能在苏闲眼中,权势可以重塑很多东西,好像他和柳宋一个眼神,一个摆手就能做到。
其实不是的,他见惯名人政要、巨商大贾,那么多人,他从没见过其中任何一个人可以依凭权势金钱就为所欲为的。
众生皆苦,可能苦的味道有所差别,但是程度并无不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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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都在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专家联合发表声明,说泄露污染短时间接触对人体伤害不大,加上白水港潮差大、退潮流速快,海水净化能力很强,在抢险人员的努力下,预计一周内就可以达标。
媒体上一片欣欣向荣,说问题都看到了,问责的话都说了,赞颂首都反应迅速,地区区长直面危机,百姓形成合力,全国人民共渡难关。
可是凌言懂,这所谓的“纠正”了,所谓的正视问题的严峻性,其实是轻拿轻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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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二那天本来是《阅人间》的最后一期。
斜日向晚的时候,凌言和雷诺约着出去先吃个便餐再回来直播,只是没想到刚走下台阶,就被一行六七个人扑了过来。凌言吓了一跳,雷诺下意识地抬起胳膊护了他一下,还以为遇到了什么不法之徒。
谁道两人定睛一看,当即知道是自己多心了。那都是一张张饱经风霜、受苦受累的脸,喊着“凌议员”,热切又无畏地拦住他们的时候,也不过是因为一时的激动。
凌言拨开雷诺的手,离他们近了一步,尽量亲切和缓地询问一句怎么了。
这些人明明是愁苦的面容,凌言一句话,他们却好像见到终于肯理会他们的菩萨一样,眼里亮出光来,极尽讨好地冲他一笑。
一个四十岁的汉子率先开口,赶忙说他们都是iii区的人,他们村就在白水港附近。
他对着凌言点头哈腰,好像背脊怎么也直不起来了一样,皱着一张黝黑的脸膛,一字一句地说,求凌议员给他们公道。
凌言下意识地就后退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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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汉子像是生怕凌言这神仙一样的人物不肯听他申诉,局促不安、又义无反顾地抓住凌言的手,宛如抓着最后一根稻草。他的手有砂纸一样的触感,手背黝黑,经络浮凸,握手的姿势笨拙得让人心惊,他那一握,凌言硬生生地没再忍心抽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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