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默下来,方才温柔浮动的气息凝成为尴尬冷场。倒是元凰看破了他的意图,垂下眼睛去,一遍遍尝试着将手指蜷曲伸直,慢吞吞的问了一个问题:“西佛国派人接应,你真得没去?”
“……真得没去。”北辰胤犹豫片刻,沉声答道:“救你的剑客也并非是我找去,我本以为有禁卫军在,足够护你平安。”他低头看着元凰,发现另一个人正刻意躲避着他的目光,轻轻叹一口气,并不打算为自己开脱辩白:“我只想着要瞒过西北十酋,没有为你考虑周全。——这样的事,以后绝不会再有。”
元凰没听完他的回答便笑起来,好像突然发觉自己问了一个傻问题:“呵,我早知道是这样。——若是去了,那便不是你了。”他然后转过头来,眼睛里带着隐约的失望,日来清减的脸上却丝毫没有责怪的意思:“总算现在,他们认定了我是假皇帝。你说得对,替身一事他们迟早都会知晓,趁机埋下这一步暗棋,有助日后行动。楚王孙精明仔细,再见面时必能分清我同郢书,从此以后,在他眼里假的便是真的,真的便成了假的。——那,也不枉我挨了东方鼎立一掌。”
“真不知轻重。”北辰胤苦笑道:“性命若是没了,还谈什么真真假假。”
“若非如此,怎骗得过那老狐狸。左右都被他困住了,事到最后功亏一篑,我不甘心。再说江相三番五次舍命救我,我护他也是应该。”元凰停顿下来,话锋一转:“江仲逸,是你的旧识吧?当初他将我引至荒山同你相见,我就心存疑惑,如今你又对他毫无猜忌,委以重任。若是甫入眼的山野之人,怎得如此厚爱。”
此话若以君臣的身份说出,那便是皇帝怀疑臣下结党营私、独霸朝纲,欲要兴师问罪,换作任何旁人听了元凰这样说话,恐怕都会吓得跪地喊冤。然而元凰此刻的口气平静柔软,无嗔无怒,似乎只是好不容易想通了问题关键,要向北辰胤求证一番。北辰胤一愣之后,缓缓摇了摇头,沉默片刻坦言相告:“我同江仲逸并无旧交。对他不存疑心,是因为玉阶飞临去曾言此人可堪重用。我信的非是江仲逸,而是玉阶飞荐人的眼光。当日藏身之处,应是玉阶飞告知与他。”
“……老师到死还是为我着想,替我留下后路。”元凰不料是这个答案,低头玩味半晌,抬眼时候已然红了眼眶:“你同老师原是好友,你们……从来也没有对我说过。”他说完微笑着阻止了另一个人的解释,替北辰胤说出了理由:“一个没有亲信的皇帝,即便有再强大的帮手也不过是个孤家寡人,不堪一击。你不让我知道玉太傅同你亲厚,是因为你不想让我觉得害怕。”他随后收敛起笑容,低下声音,望着北辰胤认认真真说道:“但是你可知道,我早已不在乎这些。我们一起夺回的天下,何须再分彼此。北嵎的江山再艳,无你与我同享也不过是断壁残垣。”
北辰胤一怔,不置可否地对元凰微笑一下,站起身来:“该喝药了。”
其后的几天里,元凰一直都在后悔自己一时冲动说出了那句话。虽说他在发誓时候耍了小花招,继续心安理得的暗自“逾越父子君臣之情”,在北辰胤这里却是不敢存着糊弄心思,生怕让他看出端倪,日后又对自己敬而远之。好在元凰这次沾了受伤的光住在王府,周围又没有可供使唤的多余下人,北辰胤对他日日探望不说,还给他端水喂药。开始几日里元凰为能够享受到北辰胤难得的细心周到窃喜不已,慢慢觉出另一个人的嘘寒问暖全是对待小孩家的态度,便浑身不自在起来,坚持要端出成人的架势,不肯再让北辰胤代服其劳。北辰胤看破了他的别扭心思,由着他去,将他扶坐起来,在发烫的药碗外面裹上丝巾,递到他的手上。
以往北辰胤总是远远举着药碗,又特意将药盛在细小瓷勺里慢慢喂他,元凰除了觉得这药闻起来有些臭哄哄,也没发觉别的古怪,如今接在手里方才嗅到腥臭扑鼻,看着浓稠的汤汁晃荡上碗沿,留下痂色的厚苔不肯剥落。元凰望着药碗偷偷咽了口唾沫,觉得即便是碗路边阴沟里的泥水,也比这容易下口的多。他知道北辰胤不刻便要入宫去见郢书,暗忖等人走后放冷了药汁再喝,腥臭味道也许就不那么明显,实在不行就想办法偷偷泼了,反正身体也已好得差不多。偏偏北辰胤好像识破他阴谋似的,坐到桌边拿起从宫中带回的奏折从容说道:“我等你喝完再走。”
“我马上就喝。”元凰答道,手上迟迟没有动作。北辰胤不为所动的由他拖延,顾自拣出奏折翻看。在元凰受伤的这段时间里,政务全由北辰胤代替打理,必须批复的奏折则由郢书模仿元凰笔迹代写,口气拿捏恰到好处。通常是郢书粗略过每日奏折挑出紧要部分,连同呈报御览的秘奏一道送来王府,再将其余细小事务记录在册,来日向北辰胤大致禀报。如此一来,北辰胤白日要照常上朝,下午回府又要劳形案牍,原来两个人的操劳辛苦,几乎都由他一人担下。元凰猜想他必有数夜未曾安寝,不愿耽误他入宫的时间,憋住呼吸端起碗来想要一气饮尽,不料喝的太急呛进了嗓子,麻痒难当。他禁不住咳嗽连连,勾带起原先咽下的腥臭恶心一道翻滚上来,在他没来及克制之前哇得一声吐了个干净,手里的瓷碗哐啷一记砸在地下,顺着床沿上洒下淅淅沥沥的药汁,弄到狼藉一片。
北辰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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