的血痕,依旧灰头土脸。
北辰胤看着元凰又手忙脚乱找了一阵,咬牙切齿地吐出一句“北辰凤先!”,猛然转过身来跃出殿门,在跪着的宫人面前背负双手,来来回回踱步。宫人们只管低头紧缩起脖子,不敢吱声,元凰瞅准一个平日里脸熟的太监,上去一脚把他踹翻在地:“我宫里放着的东西你也敢动!”
那小太监十来岁净身入宫,虽说在宫里待了不少年数,今年也不过十八九岁光景,在元凰继位之后才调来养心殿中,没见皇上对下人动过粗。他被踢中胸口,闷哼一声痛得涕泪横流,趴在地下不敢起来,口里只顾求饶。北辰胤见此情景,料想是元凰放在寝宫的宝贝物事被人清理出去寻不回来,开口劝道:“新帝入主,养心殿里怎能再留旧主遗物,他们不过照章办事,算不得过失。”
“可那是……那是……”,元凰心虚不敢看他,反复几遍都没能把话说完:“那是我从你书房中取来的王妃小像……王府闲置,我怕有人趁虚而入才拿来宫中保管,没想到,没想到这帮奴才竟然……!”
元凰一面说着,一面偷眼去看北辰胤,想着此次不但当庭逼杀旧事重提,还弄丢了他视若至宝的王妃画像,只怕他对自己再容,也不肯就此原谅姑息。更何况元凰虽被逼着发了个毒誓,北辰胤却总归知晓了他多年以来的爱慕心思,他由此又多了一层惊慌,唯恐北辰胤将他想得卑劣不堪,怀疑是他因妒生愤,故意毁去了母亲肖像。
“原来是为的这个。”北辰胤听完解释明白过来,面上不见阴霾,反而更加笑着安慰:“难得你那么有心,丢了便丢了罢,不碍事的。”
“没想到这帮奴才如此骑墙。”元凰恨恨说完,将满腔怨怒劈头盖脸撒在宫人身上,恨不得将他们全部推出斩首,少顷又觉得北辰胤都已说了不在乎,自己这场大火似乎发得莫名其妙,心有不甘地向北辰胤解释道:“即便不是为了你,留着那幅画像,我也好留个念想。”
“你若是喜欢,我再画一幅给你留在身边就是。”北辰胤道,垂下眼睛去微笑起来:“眉姬的样子,我记得住。”
他不说“刻骨铭心”,不说“永世难忘”,而是简简单单地说了一句“记得住”,仿佛分别只在昨日,仿佛聚首就是明朝,仿佛这种清晰隽永的记忆不用耗费丝毫气力维持,也因而不曾担心会有一天将爱人溶解模糊的容颜遗落在纷繁岁月深处。元凰原来还道他是为了安慰自己假作大度,此刻才明白那幅丢失了画像虽然承载着万种思念,却从来都不是他用以怀想伊人的唯一凭据,所有需要封存的团圆过往都早已融进他的心胸,时时刻刻被他带在身边。元凰被这种毫不掩饰的坦荡态度感染,一时没了说词,讪讪低下头去,低声嘟哝了一句:“好。”
翌日朝堂之上,百官们没有等到北辰凤先的瘦削身影,却看到了阔别月余、愈见矜霸之气的元皇皇帝。皇城中三品以上的文武官员昨日夜里就已被皇帝邀入宫中长谈,此时露出理所当然的拥护神情;三品以下的官员们无人知会,措手不及,在左顾右盼中拾回了旧时立场,随声附和着高呼万岁。元凰兵不刃血,重登大宝,颁旨大赦天下。皇城百姓们也在第二天里听说了新帝凤先的退位让贤,以及元皇陛下迎回三王北辰胤,将其加封为一字并肩王的消息。
其后几天里元凰忙得□乏术,一面催促迁都事宜,一面肃清朝野乱党,他仍命江仲逸为相,赦免了大多官员的通敌罪状,本想将北辰仲远贬为庶民逐出皇城,仲远却在朝上自求一死:“大哥死了,父王去同他团聚,我也要跟着。我怕去得迟了,让父王久等,便是大不敬。”
仲远以前最怕惹事受伤,成天喜欢腻在父王兄长身边,不是陪着北辰望在王府下棋,就是陪着北辰伯英去竞技场看比斗表演,就算是跟着大伙儿一道秋狝,都屡次央着北辰胤在他身边陪伴。这样胆小怯懦只求平安的一个孩子,平日里见血都要转开头去,如今死亡却成了最不让他恐惧害怕之事。元凰看着满眼哀求的仲远,点头赐他全尸,明白并不是每一个人在失去一切之后,都能有独自生存下去重新开始的勇气;而仲远直听到元凰下令将他葬在惠王身边,才安心闭眼饮落了毒酒。
下朝之后,北辰胤同了元凰一路回宫。——天锡王府数月无人居住,尚在修缮之中,他便应了元凰的提议,暂住在宫中别殿。他似乎很是信任元凰那天的誓言,对元凰又回复到往日的关怀亲近不加防范,元凰平日里一些若有若无的细小动作,他也全当作是孩子的依赖撒娇。而在元凰这边,他当日发誓时候便耍了个小花招,不说是“逾越父子君臣之情”,而说是“逾越父子君臣之心”。心之一字,乍听起来比情字涵盖更广,仔细推敲之下却又能作各种解释。《说文解字》里有言人心“在身之中”,而情则为“人之阴气有欲者”,游离体外。元凰身为北嵎天子,又的确是北辰胤的儿子,父子君臣这层关系维系在他血脉之中,肉身不灭便超脱不得。身既不得逾越,“在身之中”的心也便不曾逾越,而情依气而生,不在心之掌控,自然也就不受元凰誓言所限。这般似是而非强词夺理一番,元凰便为自己寻到了借口,虽然难免心怀惴惴,却也像所有人一样抱有侥幸,毕竟尚未发生的不幸难以预见,而身边徘徊的幸福却是触手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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