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守卫挥手放行,叫她们入内时,他莫名的便有些焦躁,有些忧心,想要下楼去,去拦住他们,同他们说一声:休要叫人进去,你们怎好叫生人入内?
他终究没去说,他凭什么去说?他为何要去说?他只是坐在窗后,一口口,一杯杯的喝他的一壶浊茶。待两壶茶下了肚,一趟净房去好,再回来坐下时,他便看到了许久未见的她。
天本来要下雨的,但是没有下下来,流云被风吹跑,现出满天的星辰与一轮新月。她站在胡同口,身上是一袭披风,一阵风过,她身上的披风扬起一角,他便看到她足上的一双厚底木屐。她的头发也梳成一种奇特的式样,发髻上斜斜地插着一把木梳。也看得出,她的面容浅浅地施了脂米分,因她极少上妆,偶一妆扮,竟把月色星光都映得失了光彩。
女为悦己者容,那个人又不在,她却是为谁妆扮?
京城里的这些人大约是看不出,在靠海的余姚七里塘镇度过许多年的他却晓得,晓得她身着的是哪一国的衣衫,她头发梳的是哪一国的发式,足上是哪一国的鞋履。只是他却不明白,她身在京城,为何要作如此打扮?
她的身后跟出来一群守卫,黑压压的人头,足有三五十人,待她出了胡同口时,守卫们在她身后齐整整地跪成一片,她回身看了看这群掌心触地,长跪不起之人,并没有开口同他们说话,只是对他们亦或是对着胡同深处深深鞠了一躬。
他极力探出头去,看风拂动她的青丝,看她衣袂飘然,看她明眸流转,看她一脸的决绝,看她这深深的一躬。在他看来,比起回礼,这一躬,更像是某种诀别。
其情其景,于这夜色深沉之中,叫人莫名的心伤与惆怅与慌乱。此刻的天色,此刻的春风,此刻的星辰与弯月,此刻她的清冷幽怨的眼神一同映到了他的眼睛内,终其一生都未能忘却一分一毫。
把她的身影收入眼底之时,他的心也悄悄地痛了一痛。于是他便晓得了,今后,他再也不会到这茶馆中来了。
他想要下楼去,同她说:你这是要去哪里?你莫要离开,你怎好随了生人离开?你的那个侯怀玉,他不是还在漠北,不是还没有回来么?
可是他终究没去说,他凭什么去说?他为何要去说?他只是紧紧攥着手中的茶盏,眼睁睁地看着她登上那辆宫中来的缁车,渐渐地远去,在街角处转了个弯后,就再也看不见了。几息之间,便是连辚辚车轮声也听不见了。
而直到此时,那些守卫竟然还跪在地上,无有一人起身。
茶馆到了打烊的时辰,伙计上来收拾茶盏。他正把身子抵在桌子角上一动不动,伙计见他这个举动甚为奇怪,心下诧异,于是上前来试探着唤他:“客人?客人?”
他慢慢从桌面上直起了身子,竟是一脸的泪水。
伙计慌问:“客人这是怎么了?这是在做什么?”
他指指心口,带着些腼腆笑道:“这里发痛。我从前腹痛,来不及去请大夫时,家里人便教我将痛疼处抵着床亦或是桌角,如此痛疼便可减轻。今日忽然心口发痛,我便试了一试。”
伙计恍然大悟,哦了一声,笑问:“可有用处?”
他一面笑着流泪,一面摇头:“痛得很了,毫无用处。”
☆、第127章藤青叶(一)
青叶走后许久,云娘方才回了神,扶着墙,慢慢回了屋子,翻箱倒柜找起了东西。平素里用不到的时候,到处都可见到,一旦急用,却总也寻不到,心里发急,便又寻到青叶的屋子里去。
青叶走的时候把这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每一样每一种都摆放在原本该放的地方,除了少了一个人,一切如常。只有妹史从宫中带来的两样物事还摆放在针线筐旁,大约是用不到,故而没有带走。
她一眼望见想要找的东西,过去取了来,窝成团,藏在手心里,再转身回厢房去,进门之前,见丁火灶坐在桃花树下的泥地上淌眼抹泪,他身旁蹲着烧火婆子,也在哭。
想了想,便去与他道:“姑娘不是交代了你一件要紧事么?你还不收拾收拾赶紧去?”
丁火灶擤了一把鼻涕,道:“眼下城门关了,我明早天不亮便动身。”
她这才放心,点点头,又交代他道:“火灶,想来你也知道,我是颖州人,距京城几百里路,路是有些远,不过……”
丁火灶道:“晓得,放心,会有人送你回去。”想了想,忽又问,你老家不是没什么人了么?将来怎么办?那一位嬷嬷的……不是在京城里么?”
她听丁火灶应下时,放心地轻吁了一口气出来,又听他问这句话,便道:“不啦。我与姐姐本来是说好在一处的,但是殿下每年都会去看看她,我哪里还有那个脸……请你将我送回老家颍州去,火灶,多谢啦。”
丁火灶道:“知道了。”
她又叮嘱了一声:“等我屋子里的烛火燃尽时你再进来。”
丁火灶看她一眼,应了一声好。她这下便了无牵挂地转身回了厢房。
那烧火婆子正坐在丁火灶旁有一声没一声地哭,忽听得云娘的厢房里有一声钝响传来,似是桌椅倒地的声音,心里咯噔一声,起身欲要去察看,却又不敢,便抬眼看着丁火灶。丁火灶的泪才止住,此刻眼圈又红了一红,冲她摆手道:“你莫要去看啦,让她安心上路罢,眼下这个情形,多活一刻对她都是煎熬。我也辜负了我师父对我的嘱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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