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唇角那抹讥笑。
她也笑,笑得冷静而讽刺。据她所知,当今朝中没有亲王,这是神武帝登基二十一年来册封的第一人。欲要令其亡,必先欲其狂,在神武帝多年专政与牵制的刻意引导下,皇甫王朝的夺嫡之争更胜过微生,光是几位皇子之间相互撕咬,便足够令人应付得焦头烂额。况且,她若没记错的话,神武帝的老爹,也就是先皇,当初正是先被册封了亲王后被改立为太子的。
眼下这封恩宠过盛的圣旨,不就是摆明了告诉众人,皇甫弋南才是神武帝心目中真正的继承人吗?如此,太子包括其余众皇子能不着急,能不串通一气竭尽全力对付皇甫弋南吗?
神武帝早有防备留了后手,玩得一手借刀杀人的好心计,父子交锋第二回合,父胜。
良久后,皇甫弋南双手高举过头,颔首接过圣旨,“谢主隆恩。”
“瞧瞧朕,都老糊涂了,干站了这么些时辰,累了吧?”神武帝笑得和蔼,“赶紧入座吧,”随即又瞧瞧众皇子,“你们也别站着了。”
众人又是跪又是站的,腿脚早已发麻,听见这一句如获大赦,刚要跟着坐下,忽听皇甫弋南道:“父皇,年前书信儿臣曾向您提及一人,当时父皇交代儿臣一定带她来见您,眼下儿臣将人带来了。”他说罢半回身,朝身后人伸出手去。
江凭阑已经干站了好半晌,终于等到出场,很自然地将手递过去,上前谦恭颔首行礼:“臣媳见过陛下。”
神武帝眯了眯眼,似乎很有些满意地点了点头,“是弋南信中提及的那位江氏吧?抬起头来,给朕瞧瞧。”
江凭阑毫不忸怩抬起头,含笑看向神武帝的眼睛。
四目相对一刹,似有精芒四射,众人忽觉得冷。
离得近些的皇子重臣都有些奇异地望着那女子:初入宫便敢于直视圣上眼睛的女子……
目光相交是一刹,转开也是一刹,一刹过后各自相安,恍若那杀机不过是错看。江凭阑垂下眼,而神武帝也重新看向皇甫弋南,“朕原先是想待你回朝再替你选妃的,既然你意如此,回头朕便拟旨将江氏一并册封,如何?”
江凭阑不动神色地笑了笑。方才神武帝不问及她,急急要两人入座,很显然是企图对她视而不见,但皇甫弋南对她势在必得,要的就是板上钉钉,要的就是众目睽睽之下的君无戏言,自然不会容许这种情况发生。
父子交锋第三回合,子胜。
“儿臣谢父皇隆恩。”
“臣媳谢陛下隆恩。”
皇甫弋南携江凭阑入座,神武帝也回了高台,众人长吁一口气,折腾了这么些时候,好歹是坐下了,可坐下后却更觉难安,总觉得还有什么事要发生。
依照规矩,接下来便是开宴,众人一面吃食饮酒,一面赏歌舞。歌舞之类的助兴节目也相当于是寿礼的一环,是由众皇子重臣事先安排,再交由礼部、内务府及皇后审察,最终摆到台面上来的。
但有一个人,他安排的节目不可能经过这些流程。
几轮歌舞过后,皇甫弋南借向神武帝祝酒之机道:“儿臣来得匆忙,准备了一点小心意,不知父皇可愿一观。”
神武帝笑了笑,手一伸道:“请上来吧。”
大殿内好不容易缓和了些的气氛又胶着起来,人人屏息,都等着瞧皇甫弋南准备的“小心意”。
江凭阑垂眼笑了笑,这节目,其实是她准备的。
得神武帝首肯,殿内进来一群人。当先是些女子,手执各式器乐,无非也就是丝竹管弦,看不出有何新意。就在众人都觉乏味之时,他们的眼睛忽然亮了。
乐手之后又走来几名男子,男子们合力搬着一张硕大的桌子。桌子四方形,长宽各约一丈,以半透明的白玉制成,案上堆了许多金色细沙。下为中空,中空处密密麻麻铺了一层红烛,烛光透过半透明的白玉,将整张方桌从里到外照亮。
神武帝眯了眯眼,疑惑道:“弋南,这是什么稀奇东西?”
皇甫弋南看一眼江凭阑,含笑答:“是凭阑家乡独有的一种表演技艺,名曰‘沙画’。”
“哦?”他似乎来了兴趣,“以沙作画,倒是独特,那便开始吧。”
乐起,其余男子们纷纷退下,只留一人在桌前,捋着细沙作起画来。江凭阑远远瞪他一眼,眼神里传达出的意思是:敢出岔子你就等死吧。
阿六得了令,立即全神贯注起来。
小姐刚到甫京便联络了他,问他可还擅长沙画表演。这东西他从前经常玩,跟不少沙画大师学过技艺,炉火纯青不敢说,但要表演给未见过现代沙画的古代人看还是没问题的。于是他当即应下,接着按照小姐口述的画本练习了两日。这两日来,小姐不许他出门,甚至连他吃饭、上茅厕都有时间规定,可快将他给逼疯了。
因古代设备限制,沙画表演没法投影到幕布上进行,只得如此将就。而沙画既然是演给神武帝看的,阿六面对高台时就必须倒着作画,因此难度颇有些高。
乐声祥和,他手起沙落,第一幅画转眼便成。神武帝自高台望下去,眯了眯眼。这是一幅百鸟祥瑞图,背景乃是森林,画中百鸟围绕着正中一棵巨杉。杉树之上,一只刚出生的金丝雀安静地睡在巢中,似在接受百鸟的朝拜。
众皇子重臣虽不如神武帝坐得高看得清楚,但因方桌大,又搁在正中,扯个脖子瞪个眼,还是勉强能看明白画上内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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