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术高明,小娘子尽可放心。”
是他。婢子对她家郎君推崇备至,然濮阳在此处养伤多日,这位郎君却始终不曾露面。纵使只在他家做客,不当面拜会主人家已是失礼,更何况,她受人救命之恩。濮阳想了想,便道:“前几日不能行走,不好烦扰,眼下我可行走,不知尊主在何处,我欲拜见,当面致谢。”
婢子似是早已料到她会有此问,抬头看了看天色,便道:“容婢子搀扶前行。”
在室中无所觉,出了门,便知这确实是在山中,两旁巍巍峭壁,四周绿树成荫,不时有飞鸟过境,传来幽鸣,端的是清静悠闲。
此处是一草庐,占地却不小,婢子扶着濮阳,绕过草庐,来到后面,便看到一片茂密竹林。
“郎君就在林中。”婢子说道。
季春时节,绿竹猗猗,风吹动竹叶,传来沙沙的声响,濮阳静立片刻,便示意婢子搀扶她往里走去。
地上铺满了落叶,积成一层,脚踏上去,触觉松软。濮阳一步步走进去,没有多久,就看到了那人的身影,他背对着这边,坐在轮椅上,一袭青袍,身姿挺立,整个人浸润在一股如水般沉静的气度之中。
濮阳一看到那驾轮椅,便倏然停住了脚步。
第4章
在十二年后的京师,轮椅已不单单只是轮椅了,而是化作了一种象征。象征风华,象征才学,象征贤达,象征淡泊名利。
这十二年间,诸王相争,愈演愈烈,朝中诸公,大半各有所向,择一皇子而拥之。而卫秀却偏偏选了彼时默默无闻的皇长孙,将他一手扶上皇位,问鼎九五。他有颠覆风云之能,时人莫有疑者。然而,更出人意料的是,有这等大功,他却始终不曾入朝。萧德文曾三度下诏,欲筑高台,拜卫秀为相,三道诏书,都被原封不动地封起来,送回宫中。
三诏三辞,世人皆以为卫秀淡泊名利,然而朝堂中人却知不是如此。他若当真淡泊名利,只在庙堂之外逍遥自在便是,何须搅入这夺位之中,还施展大才,扶持毫无优势的皇长孙?
那时大臣们在私底下议论纷纷,不少人皆以为他是以自己腿脚不好,不能行走而自卑,不愿现与人前,故而,他纵有什么计谋,也多半直接呈献萧德文,而非在庙堂上,当众提出。可濮阳知道,并非如此,他那般心志坚毅之人,是不会因身上的缺陷便看低自己的。
清风习习,竹叶潇潇,一株株青竹遍植山林,修长挺拔的枝杆,四季常青。
竹林清幽,那坐与轮椅上的人仿佛与这竹林融为了一体,潇潇如月,濯濯如柳。
濮阳停步在原地,握紧了婢子搀扶她的手。哪怕只是一个背影,她仍是一眼就认出卫秀来了。她使人京里京外苦寻半月无果,却不知,他就在此地,安然隐逸。
卫秀似乎还不知有客来,他坐在那,静静地看着他身前的仆役执一锄头掘土。
清风吹拂,将濮阳唤醒,她这才惊觉自己失态,忙理了理心绪,手劲松开,对着手上吃疼、不解地看向她的婢子微微一笑,而后继续前行。
她缓步过去,木屐踏在竹叶上,带起轻微的声响,卫秀听到了,转过头来,像是早知来者何人,他无丝毫意外,待到濮阳走到近处,方不疾不徐道:“奈何足下有伤,不然,便可尝尝这美酒了。”
仆役专注掘土,终于从土中起出一坛子酒来,他放下锄头,将酒奉于郎君。
卫秀接过坛子,将封泥拍了去,然后启开封口,一阵清冽的酒香扑鼻而来。
一杯酒而已,喝与不喝有何差别?濮阳原做这般想,然眼下忽闻美酒清香,她竟也遗憾起来。卫秀善酿酒,前世萧德文登基后,不少世族皆以得他一坛亲手酿就的美酒为荣,可她却从不曾尝过。
得了酒,卫秀便将酒抱在怀里,仆役推着他往回走。他们速度不快,恰好与濮阳的步速不相上下。濮阳让婢子搀着,走在轮椅旁,一面走,一面思索。
宫廷之人,最擅演戏。于卫秀而言,他们是初次见面,濮阳自然不会漏出端倪。她便称他为先生:“确实可惜,可我总有好的一日,先生不妨告与姓名,待我伤好,再来叨扰。”
问姓名,是为拉近距离。前世交恶是情势所趋,如今重生了,又知卫秀有大才,濮阳也不是不知变通的人,必得设法得到他才行。
那酒坛刚从底下起出,坛身还附着泥土,卫秀丝毫不以为意,怀抱着酒坛,分明不是什么高雅的动作,却叫他做得坦荡fēng_liú。闻濮阳相问,他淡淡一笑道:“敝姓卫,名秀,字仲濛。”
举止随性,言辞坦荡,一派名士风范。濮阳上一世临死前见的最后一人就是他,细数时日,他们其实只有大半月不见,但眼下细细观察,竟有一种穿越了重重岁月的沧桑感,这是年轻了十二岁的卫秀,他已风采初具,却因年岁尚浅,要秀雅得多。
既然年轻秀雅的多,应当……也易糊弄些吧?濮阳暗暗想道。
竹林与草庐不远,若是寻常,走上片刻也就到了,奈何濮阳有伤在身,走不得太快,稍稍扯动,又疼得厉害,短短几步,竟走了一刻。
卫秀也不急,与她一般慢慢行进。
到草庐,他看了看濮阳脸色,虽有些苍白,但精神还算不错,便引她去了书斋,指着满屋书籍道:“山中寂寥,足下若觉苦闷,可来此处读书。”
书籍是难得之物,传播之道十分闭塞,只靠借阅手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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