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而,在那书生言语的提及中,燕侯澹台卓光,一时稍有愤懑。燕侯府如今依然掌兵,不过,所有的兵卒,不过是手下的三千护卫,哪里还及得上当年的十万精锐。
其实,这二人,在半道上遇着的时候,便已多少猜出了彼此的身份,期间数日的接触,更是加深了对对方身份的判断。此次入京,各有各不同的期许和肩负的秘事。因而隐隐试探,相互挖掘,成了一路上的纠葛。
梅先生在上一个驿站,看中了这把残破的瑶琴。这一路走来,渐渐靠近京师,越发食不知味,只对那半截瑶琴上心起来。这时候,与澹台卓光的这一番对话,双方明了身份,便更加觉得,无所趣味了。
才恋恋不舍收回倾注在那块木头上的眼光,打眼看向窗外。只是那里早被燕侯堵着,不得已,只好对那残山剩水给出一丝惋惜。
对于自己的假设,澹台没有得到任何的回应。但是,这又能说明什么呢?该是的人,怎么假也假不掉。
此次入京也好,还是久困北地,貌似逍遥的侯爵日常也好。这些年,早已给这位年轻侯爵的身心,带来万钧的沉着,年轻的面容上,透露出的,却是过早的衰色与忧戚。
燕侯,历来都是帝国更迭频繁的爵位,比卓光更年轻便袭爵受命的先辈,大有人在。这个与战争和烈火相伴的家族,从她登上帝国舞台的那一刻起,就以无数的鲜血浇灌着代表尊荣的王座。所以,对这个家族而言,所谓的艰难,并不是什么与年龄不符、与资历不合的繁重担当,而恰恰是,被骤然剥离掉的陷阵杀伐。
熟悉了战阵生活的世代,却被突然抛弃在战阵之外,而这个家族的基因里,之前,压根儿就没有所谓宽闲、雅致的文士生活。这,就是这年轻侯爷的苦恼,也是他突然之间,千里万里,此番贸然入京的根本所在。
澹台,突然回过头来,对着面前的这位梅先生。
“先生此番进京,虽然不愿接受府上的邀请,但可否在方便的时候,赏脸再叙。”
“小侯爷,有些时候,有些事情,只有到了那该要发生的当口,才能知道,一切会怎么来。而今,你我便开始言谈往后,只怕为时尚早。在我来时,便已知贵府,早在节前,已然遣派精锐入城。近来京都上,风急浪高,万望贵府不是那浊浪里,飘摇往来的弄潮人。如此,世子那边,我这做下人的,也不至于里里外外,过不去。”
“你是在警告我?”澹台对于这样的言词,此时,并没有怎样的愠怒,反而是冷静下来。
“不敢,在下食君之禄,有些事,总要做的。”
澹台点点头,几分了然“明白了。可是,已然踏足舟楫,又还能怎样避得开这江湖浪潮。”
梅先生,从这语焉不详的话里,听出了内在的意思,也不好多说,也明白,即便再说下去,也没什么用了。索性,布囊卷了断琴,闭上眼,正襟危坐着。
澹台叹了一口气,数步外,长揖了一恭。退下楼去。
澹台若得若失间,走到庭院里,随从赶紧递了衣袍来,伺候着披上。他回头望了望那小小的雅楼,点点头,默然不语,往外间走去。
而后,这小楼突然后一楼的根部上,烟火骤起,不一会,整栋木楼,便已被熊熊大火所吞没。
等得站在街道上的朱掌柜反应过来,带了伙计回身来救时,正好迎面遇上这出院的一干人众。为首一名领头的青衣长随,手中一件物事,直直朝他朱掌柜的怀内打来。朱掌柜,条件反射的接到手里,定睛一看时,黄橙橙,沉甸甸,一锭十两的黄金。这便目瞪口呆站在原地上了。
他这院子依照当前的物价,所有的楼房财产加起来也不值这个数。便是全数烧了,也是绰绰有余。这般出手,他便愣得不知这水火是救还是不救的好。稍一走神,那一行人已然错身而过。到了街头,几辆车马候着,一眨眼,已经施施然,别处去了。
那小楼,就着江上的疾风,更加焰火高高,未及时,便是这边上的众人想要去扑救,也靠近不得了。只是将那井水黄沙,往近楼的其他屋子上铺洒,只是要保着别处不受殃及的打算了。
原先,小楼的三层,那烹茶小火,青幽的火苗依然在轻舔着紫砂的壶底,沸水翻滚,茶香袅袅。只是,那案条上的断琴,以及那坐在炉边,闭目养神的人,早已无影无踪,不知消失在哪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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