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有那么多善良的群众吗?告诉他们,这把是最新鲜的香蕉,刚从你们家在巴拿马的后花园摘的。不信,撅的痕迹还没老呢。”
“那你也别在大马路上这么吃香蕉呀。瞧你的吃法,一口嘬下去,小姑娘看见会难为情的。要是真闲,晚上来打麻将吧,赢光你最后一条内k。”
才早上八点多,透过玻璃窗望去,利康烤鸭店里空无一人。伙计们正忙着将一筐筐的去毛鸭子从小货车上卸下来。街北的工体旱冰场静寂凄冷,没扫干净的煮玉米皮和冰g纸在没风的冬日里直挺挺地躺着,全然没有节假日小混混、小太妹们吆三喝六呼朋唤友纵横驰骋的欢闹景象。翠儿旱冰滑得可好了,正着滑、倒着滑、侧着滑都会,跳起来转个圈落下来还能微笑。她穿件紧身夹克衫、牛仔裤,显得腿无比悠长,头发用皮筋系起来,在脑后形成马尾巴,前面露出大脑门。翠儿一定要教我滑旱冰,我说没有比我更笨的了。翠儿说,就喜欢教笨人,教聪明人有什么意思。我说,我怕摔,怕摔了之后疼。翠儿说,你可以牵着我的手,你哪儿疼我可以帮你揉。我管姐姐借了她练习排球穿的护膝和护肘,没有护头,我戴了一个老爸的羊剪绒帽子,护耳放下来,带子在下巴上扎紧。我穿戴整齐,傻子一样站在旱冰场里,脚下是带轮子的旱冰鞋,和我常穿的片鞋不一样。这个地面不是我的。翠儿右手牵着我的右手,左手搭着我的腰,教我怎么动腿怎么动脚,周围呼啸而过的小流氓们羡慕得眼珠子鼓出来,像一条条的金鱼,哈喇子流到嘴外边时间长了冻成冰碴儿。几年以后,翠儿报考了电影学院。她功课一般,没力气当运动员,没关系当空姐,所以决定当演员。考演员要考声乐、形体、台词、表演。初试简单,群体表演,题目是火车车站,二十几个人一拨儿,各自搔首弄姿。翠儿在几千人里都能素面朝天,这二十几个人根本不是问题,考官再傻也几眼看出,谁是卖茶j蛋的,谁是野j,谁是真正的戏坯子。二试要求各用十分钟,表演一种人和一种动物。翠儿说,我还是表演我熟悉的吧。翠儿先表演了一种人:美人。具体形式是,叫最资深的主考官过来给她倒了杯茶,然后慢慢喝了十分钟。翠儿后来又表演了一种动物:sè_láng。翠儿模拟了她所熟悉的张国栋。翠儿的专业考试得了满分。
很久以后,翠儿电影学院毕业了一阵,打开电视看长了也能见着。翠儿约我在工体见面,天下着雨,我出了计程车就看见翠儿打着伞站在旱冰场门口。
翠儿说:“我要走了。”
我问:“去哪儿?”
翠儿说:“去非洲。”
我问:“去演戏?”
翠儿说:“去嫁人。”
我说:“我请你吃利康烤鸭吧,就在旁边,非洲没有。”
翠儿说:“抱我。”
我两手抱住翠儿,感觉她很小,软得像海绵一样。我两臂一用力,翠儿就缩成小小的一团,仿佛能够装进我的裤兜里。她的头发就在我的鼻子下面,在路灯的照耀下,她的头发上雨珠晶晶亮。我的鼻子刚好架在她的头发分际处,左边和右边是一样的油光水滑,虽然感冒,鼻粘膜充血,大脑发呆,还是闻得见香气。
翠儿说:“还记得我教你滑旱冰吗?”
我说:“我还记得什么七零八落,四分五裂,内脏出血之类。”
翠儿说:“你要我拿你怎么办?我忘不了。”
我说:“把我也带到非洲去吧,如果没有烤鸭也没有我,你在非洲的日子怎么过呀?”
从旱冰场向南走走,东岳庙的砖砌牌楼从北边看是“永延帝祚”,从南边看是“秩祀岱宗”,看车老头说是大j臣严嵩写的。穿过牌楼,再往南走走,就是日坛第一使馆区。街上空荡荡的,树叶都掉光了,还是那几个黑人孩子骑着单车,没牌没铃没技术,横冲直闯,睥睨自雄。我和这几个都挺熟,每次逃学走到这儿,都能碰见他们。他们的单车没有挡泥板没有支子,想动手的时候就把单车扔到路边的枯草地上,然后互相拳打脚踢。他们长着卷毛头,伸出手来,一面漆黑,一面火红。我觉得他们一定听得懂猩猩说话。我教过他们一大串北京骂人的土话,他们当时说得烂熟然后就全部忘掉。我于是借鉴了《诗经》,编成歌谣,他们背了几次后便记得烂熟,每次见到我就问好似的字正腔圆地骂我一通,兼充复习,同时坏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我也学了一串他们的脏话,据说东非亚的斯亚贝巴一带很流行,就是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用上。
走到雅宝路,我上了一辆四十四路汽车。没什么人,我在后排找了个座,一p股坐下。我喜欢后排,路颠簸的时候,起伏最大,好像在骑马。售票大妈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我逃学闲逛累了,肯定要坐四十四路环线兜二环路一圈,常遇见这位售票大妈。大妈身大r沉,狮鼻豹眼,脸上一脸横r,线条洗练,刀刀见棱角,不含糊的剽悍,好像“汉八刀”的含蝉。披一头重发,黑多白少,用橡皮筋胡乱扎在脑后,向上斜支,仿佛铁刷子。售票大妈看我的眼神从来白多黑少,想来她一定也和我们街道大妈一样,是个疾恶如仇的人,明白这个时候出来靠一张月票狂坐车的人,不是无业流氓就是逃学的坏学生。路颠的时候,车颠,我颠,大妈的一脸横r抖着,嘴角微颤,仿佛怀着万分激动的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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