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阳王萧察在建康城东郊钟山脚下,有偌大一片猎场,猎场里有一处缓坡地。这片坡地有一天来了一位笨拙的少年骑士,然后每一天,他都在差不多时间出现。厌爱上了骑马,他发现了在马背上看这个世间竟是另一个样子,马背上的自己似乎也是另一个样子。他有些喜欢这个新鲜的世界,新鲜的自己。虽然有时会有些过于新鲜了。比如说,新年正月的某天,他意外从白弋的背上滚了下来,撞破了额头和眼眶。连续数天,看什么都是重影。中间又恰巧遇上大联命名日庆,东宫举办晚宴,厌推脱不过,只好带着肿脸青眼赴宴。别人好奇询问,他不得不对自己的新形象作出解释。便说自己从玉蟾殿的台阶上跌了下来,众人都哄笑。夏侯氏也垂首暗笑。厌虽然暗惭自己竟说谎,谎言又笨拙,被众人嘲笑。但总好过,扯出夏侯氏赠马之事,连累她声名要好。
不管怎样,厌的骑术越来越娴熟了。不久,东郊猎场又出现了一个不情不愿、大呼小叫的新骑手,那就是被迫跟着厌练习骑术的高远朗。
厌从前去过最远的地方是紧挨着台城北宫墙的同泰寺。如今每天他都会乘车穿过半个建康城。有时他会从台城东华门而出,穿过内城,从东门建春门而出,走过青溪北桥,再穿过东府北城,沿着东官道行,将至东篱时,再取道向北,便可至密林环绕的燕栖湖,此方圆五里都是岳阳王猎场。有时,他也会从北掖门走出,沿着北官道行不多时,再向东行,经过东门桥出内城,再向东南行,也便到了。走北道更近些,但沿路俱是簇新巍峨的皇家寺庙与道观,以及簇新的漆门豪宅林立的潮沟。潮沟街巷甚是宽敞干净,只是车马繁多,大多是往朱府拜谒,使街道桥梁常常堵塞。所以,厌平常更喜走东路,东路沿途所见不那么新,亦不那么挤,更让他心目舒服。他常常掀开锦帷,看那些行人,有商人平民,贩夫走卒,乞丐游僧,也有大户家奴……他们的脸孔带着迥然不同的表情,得意的、哀戚的、平和的、骄横的、麻木的……。他想,这便是众生相,这里便有百态人心。
厌不但看到了许多,也听到了许多。厌在岳阳王萧察处结识了许多岳阳王府和东扬州任上的属官士人,厌从他们的口中听到了许多各郡的事。这些地方上的风土人情、奇闻异事为厌打开了一扇窗,他好奇的向外张望。心中似刚知晓,原来天下竟是这样大。
有一天,岳阳王萧察东扬州治下从官杜龛说起吴兴郡有整乡民众荒耕乞食一事时。便评说这样忘本无耻之民,就该全部没为奴籍,以绝刘敬躬事再起。厌忍不住道,民以土地为母,定是无奈缘由才弃耕乞讨,怎能轻易的废民为奴。那杜龛也是性格颇为桀骜的少年得志者。便语带讥讽道声奇怪,怎么京中郎君都喜欢将慈悲挂在口中,转而就随便寻个由头把良家儿女没为奴隶,转脸又对真正的暴民仁慈起来。厌便皱眉道,就是因为把平民没奴籍易,奴隶脱籍难,才更不该轻易断言。为主者本来就该庇护平民。暴民还是善民,不是轻易可界定的,更不是轻易可断言生死的。两人越说越不投机,最后到了针锋相对的地步,不欢而散。
乘车将行时,高远朗却对厌说,他实不该和杜龛这样无名少年士子争论,赢了**份,输了丢名理。以皇孙身份,要辩争扬名,最好找名士或者是朱相这样的大学士,或是皇孙王子都好。厌却问高远朗,他觉得是谁有理。高远朗一怔,方答,您更有理。厌却道,那你刚才为什么不出言。高远朗一时无言以对。
这天回城之时,因路途堵塞,厌的车行绕了路,便经过了南端门。正巧听到端门守城门官似与人争执。厌在车中听有一个清朗声音在高嚷:“本君是太子门生,何相故交,怎么就不能进台城?”厌掀车窗帷帘就看到了一个破衣烂衫、长手长腿的少年理直气壮向里闯。
那几位门官气色颇为难堪,虽说门官是台城最芝麻绿豆的小吏,但毕竟也算阅贵人无数。打量这没通行名牌的小子一身破衣烂鞋,一口外郡口音,偏口气极大,气势极盛,一时叫人拿不准。厌看那少年已经快走进门里了,突然又被一名高大卫戍武官一把抓了回来。另外几位门官见有人动了手,便都不再犹豫,都拥上去踢了几脚。那武官便命两位门吏将他押下去。那少年还是高叫:“虫蚁小贼!等太子亲自来接我时,我便揭了尔等的面皮!”那武官笑道:“您最好等着太子亲自到大牢里看您,再亲自替您交了赎金,再亲自帮您扒了我的皮。”说完挥手命人带走。
厌忙叫随侍去叫高远朗,等高远朗走上来,忙请他去把那少年救出来。高远朗便翻着白眼道:“这样混在京城的乡下无赖每天都有,救他作甚?”厌叫他马上去,高远朗这才不情不愿的前去。厌命车吏将车驾驶进台城,停靠一旁,卷帘等待。不一会,高远朗回来复道,门官已注册,如今要带走便要三十万铢赎金和担保人。厌便说自己来担保。高远朗无奈中带着气说:“这人不知底细,若是贼不就玷污了皇孙名誉。”厌不理他,只命随身内侍河鼓拿钱。河鼓身上带的五铢只有若干,银铢不到一百。厌便拿下佩戴的玉珏问高远朗此物价钱。高远朗无奈瞪眼。最后自家掏出银铢补足一百五十数,又用自己名牌作了担保,救了那少年出来。
片刻后,高远朗将那少年带回来见厌,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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