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根说是这意思。这鹅聪明,是附近十几只鹅的头脑哩。在陆上走它打前,头昂到天上,后面的鹅排成一队跟着。在水里也是它领头,带那些鹅找草吃。月红说这鹅还厉害,猫子狗子都怕它。谁对它不恭,翅膀扑扇起来冲上去就啄,凶恶得狠哩!现在家里黄鼠狼、老鼠的影儿都没有——护家哩。
桂香听得有趣,说:“真是大块头!啥时逮的?就逮了一只?”
存根说四月天逮的,长得贼快。可能是洋种。逮了四只,没几天被俊杰玩死了两只,又不注意踩死了一只。就这只命大,俊杰当个宝哩。
桂香笑道:“当个宝也不行,等存扣拿到通知就杀了吃。要请客的。”
存扣连忙说不要。月红笑着说:“俊杰肯定要哭闹的。”
“哭闹就哭闹!叔叔考上大学,吃他只鹅算个啥!”桂香眼一瞪,仰起脖子把面汤和菜叶全喝下肚去。
对于东台人民医院眼科的医生来说,刮沙真是芝麻大的手术吧。让存扣睡在门诊的床上,脸上搭块留有两个眼洞洞的白布,只感到眼睑上一阵蚁咬似的刺痒(并不痛),还没还过神来,医生就说好了——前后也不过五六分钟。好麻利!困扰了存扣个把多月的问题就这么轻而易举地解决了,大医院的医生就是不同,有本事。医生让存扣坐在门诊的长条椅上把眼闭会儿,开了处方单叫桂香下楼去取药。桂香气吁吁上来时疑惑地问医生:“就两支眼药水?”医生说:“本来只需两支眼药水,你当多大个事啊。早中晚各滴上一次,上来有些腌人的啊。”桂香充内行地说:“腌人最好,腌人正好杀菌!”
上这么大的医院,连挂号才六块多钱,娘儿俩都有点不相信哩。立刻就点眼药水,趁着才刮过的沙,把里面的坏细菌全腌死了。眼睛又闭了几分钟,告别了医生,两个人满心欢喜地离开了医院。
出了医院门才十点多钟,桂香说咱吃点东西再走,领着存扣进了一家饺面店。两海碗热气腾腾的虾仔馄饨端上来,先啜一口汤,透着海鲜味。存扣用匙子往碗底搅拌了一下,原来还有紫菜的。这东台离黄海已不远,在吃食里面用的海货多。桂香怕存扣一碗馄饨不得饱,又上门口的油锅旁边搛了两个麻团来淹在他的碗里。知儿莫若母,桂香晓得存扣从小就喜欢吃馄饨和麻团这两样,带他进城上街是必吃的。桂香望着存扣吃得很香的样子,心里很快慰,又有些愧疚:这伢子从小就是“靠娘生”,在妈妈怀里睡大的,离开了妈妈晚上睡不着,哭闹。五岁多就把他撂给哥哥了,每次回家还是搂着妈妈睡,直到上初中才不好意思。自己欠伢子的哩!今天在路上,和妈妈有说有谈的,还跟小时候一样哩。就这么长大了,成人了……也不知这次考上个甚东西。不管什么,能考上都是好的,国家户口,红本子,吃商品粮,就脱了农村苦胎了。可这小子看上去并不太兴奋,是因为考试得病考得不满意?……桂香正胡思乱想着,存扣这厢也吃完了,心满意足地打了个饱嗝儿,擦擦嘴巴,亲热地喊桂香:“妈妈,我们走呃!”
在回来的路上,娘儿俩显得很轻快,还是七谈八谈的。存扣顽皮地问起妈妈相命是咋回事,桂香就笑呵呵地介绍给他听。
“不难的,和关亡差不多理儿。”桂香说。“也是两个人一组,到了人家庄子,一条巷子一条巷子地吆喝,一家都不放过。‘相面哦——相命相啊?’逗人家。人家说相,就进去了。
“一进人家院门屋门,我和‘搭子’就赶紧‘拾簧’,看到晒衣绳上晒着尿布就知道这家有吃奶的伢儿,看到菩萨面旁边有亡人牌子就晓得死过人,看到柜子上有药瓶子就知道家人有人害病;看人家房子,是瓦房还是草屋,瓦房是大瓦还是小瓦,用的木头檩条还是水泥檩条……总之,多哩。所有这些都可以用来判断这家的情况,相命时拿来用。说准了,人家相信得不得了,说你灵。那钱就好哄,好拿。”
“那‘搭子’拾到‘簧’又有什么用呢?她又不相?”存扣问。
“有用啊,咋会没用呢——她告诉我呀。把有用的告诉我呀!”
“这一来不就露馅了吗?”
“呵呵,用‘春典’呀。‘春典’是黑话。江湖上各行各业都有自己的黑话,外行人听不懂的。不经意说出来,好像自言自语的,人家不注意。比如人家有男伢子,就说有‘扣儿’,女伢子就是‘环儿’,眼睛不好叫‘招子不亮’,离开叫‘扯板’……多哩。什么话都有‘春典’,就像你们说外语,你们懂,人家不懂。”
存扣兴致盎然:“那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呢?”
“水,乃,羊,树,满,龙,心,盼,勾,寸。”
存扣哈哈大笑:“有意思!这么多道道儿——我们看眼睛花了六块半钱就叫‘龙块满钱’了?”
“不对,叫‘龙寸满钞’。块是‘寸’,钱是‘钞’。”
“噢。这么多的‘春典’怎么记得住呀,拗嘴拙舌的?”
“还不跟你学外语一样,多听多记多说呗!”
“那倒也是。”
桂香接着往下说:“一家相命起码有三家来听热闹的。相命的不怕人多,人多好‘拾簧’,我和‘搭子’故意撩大家说话,从他们的说话中捕捉有用的东西。比如有人背后谈论主家五姑娘哪去了,被‘搭子’听到了马上用‘春典’告诉我:‘满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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