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存扣的爱和亲近已成了习惯,成了自然。就像从高山顶上往下滚的石头,有了刹不住的惯性和势能。就像原始人山洞里采集的篝火,不可能把它弄熄。就像吸毒上瘾的人,不能停止毒品的供应。女孩子对一个人的爱是狂热的,专注的,固执的,不依不饶的,永无餍止的,尤其是少女第一次全身心的付出,其投入和努力就如一盆蓝汪汪的纯洁的火焰,不能把双方熔成一件珍品,就有可能把自己烧成灰烬。阿香被委屈、怨恨和无可名状的烦躁挟裹着,如缠上了一条大蛇,越缠越紧,紧得喘不过气来。才两个礼拜工夫,她圆润的下巴变尖了,身子也显得单薄起来,眼神迷茫而无助,像一朵被风雨侵凌过的小花,委顿,纤弱,楚楚可怜。
终于,她向存扣写了一封信。这是她向男生写出的第一封信。
这不是情书。准确地说,这是一封饱蘸少女心血和泪水的陈情表,上面的每一个字都是属于这个纯情孩子的拳拳之心的一次跳搏,充斥着质询、痴怨、无奈和乞求。洋洋洒洒密密麻麻四张纸啊。存扣捧着这四张薄薄的信笺,他的心被强烈地震撼了。
他决定和阿香好好交谈一次。不然,她会毁了的。对于阿香,他是过来人,他知道爱一个人的滋味。何况阿香纯粹就是“失恋”的感觉,这更加不得了。
存扣在旁人吃午饭的当儿悄悄溜进教室,把一个叠成硬币大的纸条摆在阿香的文具盒里。上面只有一行字:晚自修后,万头猪场,树林。
没有署名。
课间十分钟休息,存扣看到阿香转过身朝他看。他迎着她的目光点了点头。
下了晚自修,阿香就离开了教室。过了约十分钟存扣才出去,本子文具都没收。他多了个心眼:一怕同学注意怀疑,二来他想一会儿和阿香谈过了还要回来看书的。
万头猪场在学校围墙西面约二百米处。猪场大门前面甬道两边是密生的林子,高树大木,晚上栖着无数的麻雀;东面临河,芦荻森森;西面北面是广阔的农田。隐蔽,静。这里离校也不远,是个约会见面的好地方。
出了学校大门往西就没有路灯了。存扣在昏黑中走着,路上少有人迹,一片安宁,可他的心里却不平静。他一向知道阿香喜欢他,可没想到这妮子竟对他存着爱恋。他从小就处在人们的喜欢之中,家人,乡亲,老师,同学,无论老少,男女。他习惯了被人喜欢。但他一直认为“喜欢”和“爱”是两回事,应该是区分开来的。譬如他就喜欢阿香。阿香值得他喜欢的地方太多,可他并没有爱她。可是阿香信中说“在秀平姐姐在的时候我就爱你了,在去年高一开学你帮秀平姐升帐子时看到你的第一眼就爱上你了”——没得命,哪个晓得!还说:“秀平姐在时,虽然爱你无望,但也是心甘情愿的,因为我虽然不能像秀平姐那样待你、和你在一起,可我照样可以把你满满地装在心里面,多温暖,多充实,多幸福——即使有时候也有些淡淡的忧伤,可那种忧伤也是美丽的呀……至少高中三年你逃不出我的眼里去,你走不出我的心窝窝,你是我精神上拥有的……亲人哩。”看到这里时,存扣感动得流泪了,这个……妹妹呀。“秀平姐病逝了,我心里难过呀,我把她看成我的亲姐哩……存扣哥,我也看到你难过得不像个人,心里就像有刀在挖哩。这时我就想要对你好,也像秀平姐姐那样对你好,你就会好了……我突然就想代替秀平姐了。”原来是这样。难怪秀平病逝后,阿香也像害了场病似的,性格都变了;难怪她请我看电影,央我送她回家;难怪这些时她重新变得活泼可爱起来,对他那么亲近。可怜的妹妹,真是难为你了,可是你就不想想,我怎么能重新就爱上一个人呢?旁人不知道罢了,你不可能不知道我和秀平姐之间的感情啊。她一死我就找另一个人来代替她,你把我当什么人了呀。你好天真哩,你以为一个人的感情是这么好代替的呀。秀平姐是我此生最挚爱的人,她是我姐,我的亲人,也是我心中的……神呀,谁能代替得了?你说你不配,不是你不配,而是你不是秀平呀。我现在心中没得别的心思,就是要认真学习去完成我和秀平姐共同立下的心愿,这样才对得起九泉下的她呀。阿香妹妹,你不该爱我的,还爱得这么的苦和伤心,你傻呀,不可能的呀。
可是,怎么劝她呢。存扣感到实在是个难题。他有点儿焦躁了。“算了,走一步算一步,见时而作吧。”他劝自己。
这就到了猪场。猪场栅门顶上亮着一盏昏黄的灯,蒙蒙胧胧,像打着瞌睡。他站在甬道中间,思忖着阿香会在哪边林子,要不要轻轻喊一声。
唉,纸条上没交代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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