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徐老师要找两个同学朗读一下课文,正好检验一下大家的预习效果。生字很多,又是古文,倘事先不好好准备一下,想把它顺顺畅畅读下来是不容易的。徐老师目光一扫,就看见了存扣那镇定而热切的目光,他示意:“先请丁存扣同学朗读序言和一二两个自然段。”
存扣当即站起,捧着课本朗读起来。他的声音内敛而富有张力,浑厚中带有一种成熟的磁性,才读了几句,连听课的老师在内的五六十个人的教室里一片肃然,大家很快就被存扣的声音带到了唐朝时那个月白风清之夜,仿佛好像不是在听一个学生朗读,而是在聆听着贬谪江西的白居易本人那伤感失意压抑的心声。古人的语言在存扣声音的演绎下营造了一种特殊的情境,真真切切地存在着。徐老师微张着嘴巴,望着存扣那肃穆中带着稚气的青春的脸庞,又惊又喜,等存扣缓慢而凝重地读完最后“东船西舫悄无言,唯见江心秋月白”这一句时,他不禁脱口喊出一个“好”字。这个“好”可能有两层意思,一是存扣读到此处可以结束了,另一种意思却是不自禁地失声赞赏。但是——
但是存扣好像没听到似的,竟一顺气往下读去,把这六百一十六言读得柔肠百转高潮迭起伤感迷离,一种悲剧之美氤氲在教室里每一个师生的心中。完了,教室里仍是一片沉寂。过了几秒钟,热烈的掌声潮水般响起。掌声中的存扣仍像一个石雕站着,他还没有从诗歌的情境中走出,直到旁边的同学用手拽他,他才如梦方醒,慌忙坐下。心里便有点惴惴:老师叫读一半的,我怎么就把它全读了呀。
其实,前几天老师通知要讲这节示范课后,存扣就已经在学校围墙外面,含着眼泪,一遍又一遍朗诵这篇千古绝唱。读着,感动着,他感到他和白居易当时的心意都相通了,他完全理解了这位古人——虽然时间相隔了上千年!所以在这节课上也是机缘巧合,老师正好喊到他读,一下子又把他拉进了古诗那凄美的悲剧氛围中。
存扣的精彩朗读调动了师生们情绪的投入,这堂公开课上得十分成功,可以说是行云流水,一气呵成。课后,听课的领导和老师聚上来看存扣,和他说话,表扬他读得好。同学们都笑眯眯地看着他。秀平站在人圈外面看着,脸上兴奋得嫣红一片,倒好像是她得到荣光似的。
吴窑中学是全县十六所完中里的体育强校。学校有专门的运动队,每次县比赛都在前三名之列,年年都有几个学生考上体育院校。这在远近是很有名气的,也给那些学习成绩比较差而爱好体育的学生打开了另一扇希望之门。
学校运动队的队长是高三(甲)的蔡国栋。说是在上高三,其实论其资格应该是“高五”“高六”了,因为他已“回炉”重读好几次了。他有个同学都已从扬州教育学院毕业重新回到吴窑中学工作拿工资了,他还呆在这学校里上学、训练。年复一年,每年总是考个二百来分的文化水平。他就是学习成绩太差了。他的体育年年过关。存扣看过他几次训练,一百米总在十一秒出点头;跳远时玩儿似的,只几步助跑,踏板上“扑”一声,人就在六米之外了。他练得很刻苦,有时天擦黑了还看他扛着个一百来斤的杠铃绕着田径场小碎步跑,练体力和耐力。死练,呆练。他最怕看书做习题,训练却是从不惜力的。他晒得黝黑,年龄又大些,听说他蛮滑头,可外表上倒像个憨憨厚厚的农民,在学校里有个“大男将”的绰号。“大男将”是本地方言,意思是结过婚的男人。经常有人在大庭广众之下喊他这个绰号,他笑笑,也答应人家。至于在这绰号后面蔡国栋心里的苦楚,别人是不知道的。
蔡国栋跑跳都蛮不错,就是投掷差些,因此这学期他在这方面多下了些工夫。那天他在场地上打铅球,存扣正好也在那边玩,听他闷吼一声,五公斤的铅球在十米线外多一点儿落下。这成绩在学校里算是不错了,可作为一个考体育的运动员来说,显然还不够理想。存扣看他用的是侧滑动作,但滑步时动作拖沓,球出手前脚步停顿比较大,且没有向外拨腕。他这十米多用的差不多全是死劲呆劲。投掷中的动作协调是很重要的,动作标准了成绩可以提高很多,这个存扣清楚得很。他自己就是协调性好,这在他打球和其他运动中都有反映。他看了蔡国栋投了几次,就在围观同学的一片叫好声中冒出了一句不和谐音:“这动作太差了!”
大家都把目光转向这位高个子少年身上。有人认出了他是高一新生丁存扣,就怂恿他:“你行吗?你来一个把大家看看。”
那蔡国栋正在兴头上,听着围观学生的喝彩早就有点飘飘然了。大凡高考屡受挫败的人心中有两个情结都是很强烈的:自卑;自尊。因为总是失败而有自卑,因为有自卑又促使他格外敏感和自尊。为了减轻自卑,他们总在自己所擅长的强项上刻意表现自己,以争取达到心理上的某种平衡。
蔡国栋停下手,盯着这个修长匀称的少年,看他脸上居然是那么的平静,心安理得,好像真是身怀绝技似的,心里不禁骂一句:好轻狂的家伙,简直不知天高地厚!声音便沾着轻视出来了:“好啊,我动作不好,你来给大家示范一下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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