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女令喜送那匹菱纹罗进暴室时,邓锦慈就知道自己活不长了。
菱纹罗量少,难染,非常名贵,每年少府总管送进宫的数量都极其有限,自己当皇后极受宠时一年到头也仅能得到一匹而已,如今沦为暴室罪女,却送来菱纹罗意味着什么不言而喻。
邓锦慈对着铜镜慢悠悠地梳着黑瀑一样的长发,因缺乏保养,发尾处已经有些微微发黄分叉,她轻轻地将分叉处扯断,又稍一下,继续梳。无视于身后一脸惨白神色不安的令喜。
入宫时做采女,被当今圣上宠幸了五年,先皇后病死,又被立为皇后,享受荣宠七年,从寄人篱下到入住长秋宫,享尽了女人该享尽的一切荣耀,以至于忘记了老一辈人常说的话。
以色侍人,色衰而爱驰,无子更是致命伤,所有的恩爱荣宠都成过往云烟。
也或许她是不够聪明的,才在与郭贵人的争宠中败下阵来,被贬为罪女,落得个即将身死的下场。
她一边梳着头发,一边想笑,眼泪却先一步流了下来。
哥哥南顿候自从她出事之后一直音讯全无,不知道是要避嫌,还是已经被皇上安了罪名处理了。
暴室的门轻轻推开了,几个宫女鱼贯而入,紧接着进来一个袅袅婷婷的美人,穿着时下极为流行的蜀锦兰草纹的流云裙,长长的裙尾迤逦一地,泛着流光,阴暗的暴室立刻亮了起来。
邓锦慈微微眯上了眼睛,却没有回头,手仍在梳理自己的头发。
“姐姐好自在,还有闲工夫打理自个的头发。”郭贵人笑得异常妩媚,手指轻轻拂过自己柔滑发亮的秀发,“我现在可是忙死了,皇上天天让我陪他下棋,这几日皇上说了,姐姐最爱菱纹罗,让我送一匹过来,我也最疼姐姐,自然赶紧送过来了。”
邓锦慈回过头来,看着她,目光平静一片。
“听翠儿说,你派人去找南顿侯了,真不巧啊,唐公公请侯爷喝酒,让姐姐白跑一趟了。”郭贵人看着她,笑得十分得意。
邓锦慈的手停了下来,心也跟着沉了下来。
自太后病死,皇上设局斩杀太后亲弟辅政大将军梁晟之后,宦官唐衡等五人就成了大功臣,但凡有什么皇上出不得台面的事情,都交给他们去办。如今唐衡请哥哥喝酒,想来也不是什么好事。
“我要见皇上。”邓锦慈想站起来,却身子一软,栽倒在地上,她忘记了,她双脚已残,自入暴室那天起,就被人生生地打断了腿。
“邓锦慈,你如今这个样子还想见皇上,皇上可不愿意见你,你不如就乖乖上路,还能找你哥哥做个伴。”郭贵人见她这狼狈样子,得意地笑了起来。
“来人,送这个贱人上路。”郭贵人冷笑一声,轻挥挥手,转身出了暴室。
邓锦慈想挣扎,忽然觉得有些疲累。菱纹罗轻轻地套在她的脖子上,轻柔的触感熨帖在肌肤上,像情人的双手,轻轻地抚摸她,缓慢地收紧。
邓锦慈只觉得做了一个悠长的梦境。梦里是在从前府里的事情,那个时候她仿佛刚刚出生,父亲还没有死去,邓氏一族还没有遭难,母女俩还没有寄人篱下。
她坐在母亲的怀里,母亲坐在内室的贵妃榻上,银霜碳烘烤着室内温暖如春,她就这样晃着两条小短腿,一边看着母亲绣着蝴蝶。旁边的丫头秋霜不时的说着笑话,她听着听着就乐起来。
如果人生能重来一次,该有多好?
……
邓锦慈出生时哭了三天三夜,惊得整个洛阳城的大夫都来看过一遍,也没有看好。后来听一僧人的建议做了一场法事,至此才停止哭泣。
等到她长到了五岁,却是个喜欢舞拳弄脚,弓箭不离手的。南宫卫士令邓延武对这一女儿爱不释手,直呼虎父无犬女,亲自来给女儿启蒙。
等年方十岁,已经是个能使百步穿杨箭的高手了。
邓锦慈知道自己是怎么回事,在暴室被赐死,醒来后却重生在刚出生之时,思及前世之苦,忍不住悲从心来,借着婴儿之身放声大哭不止。
直到见到已死去多年的父亲,才重新有了别的心思。
前世父亲武将出身,自己却厌恶舞刀弄棒,父亲遵从她的意愿将她培养成精通琴棋书画的标准淑女,却也使得她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父亲死后,她寄人篱下,受人摆布,完全无力挣扎,而今生她再也不想这样过了。
老一辈人说的好,艺高人胆大,她要从习武开始,真正掌握自己的人生。
阳春四月,牡丹花节。
正逢邓老夫人大寿,邓府里一派热闹。邓家世居南阳新野,是本朝开国功臣邓权双之后代,一门俱是武将出身。只是在邓太后死之后,新帝登基,梁皇后登上太后之位以后,梁氏一族保持朝政之后,邓氏家族虽然也在做官,但势力明显已大不如前。
邓锦慈的父亲邓延武按族谱来说是邓太后的远侄,虽说仅是个秩俸六百石的南宫卫士令,但大伯父邓延文却是个享受三公秩俸的车骑将军,因此上门庆贺的人络绎不绝。
一大早,邓锦慈就起床了,四月虽暖,刚打出的井水仍是泛着丝丝寒气。
“三小姐,要不给你换点温水吧,这水太凉了。”贴身丫头秋霜好心提醒她。
“不用了!正好醒醒脑袋。”邓锦慈轻撩起水,将脸埋入水中,寒意袭来,迅速流向四肢百骸,她打了一个激灵,抬起头来,人立刻清醒了。
接过秋霜递过来的锦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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