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朵以为的在外面吃饭,就像馆里领导叫聚餐一样,找一家富丽恶俗的酒店,多来硬菜,吃香喝辣完毕。
连湛却七绕八绕,将她带到了旧城墙下护城河边的一间会所。门很低调,一进去,只见矮矮的石砌欧式屋子,庭院里种着花卉,薰衣草桔梗蔷薇正开,碎碎小小的银灯泡这里那里明灭不已。缠绵的,悠扬的小提琴,从窗内漫出。
连湛的手虚虚笼在她腰背,将她请到半露天的长廊里。檐下落坐,白色的木质圆桌上插着瓶花,是浅紫色木槿。
夏天将尽了。这种花死得很美,一点点把花瓣收起来,卷成束,绝不会飘得到处都是。
戚朵略微四周打量,人很少,不远处也有一对男女,男孩是黄种人,女孩却是混血。两人都年轻漂亮,衣着考究,在那用英文闲聊着什么。
天生就继承更多社会资源的幸运儿。
女孩轻飘飘的眼光落在连湛身上时定住,然后再落到她身上,就有些惋惜和不理解的意思。
戚朵竟有些不自在。她早已不再接受家里的资助,习惯了拮据,很少买新衣服。戚朵不自觉地脱掉外搭的廉价针织衫,露出里面浅蓝色的丝质无袖连衣裙。这裙子还是上大学时,戚教授去日本访问,买来送她的。还算清新优雅。
这时侍应生端着只烛光闪烁的蛋糕,后面跟着奏乐的小提琴手、风琴手,簇拥一对老人向这边走来。
两位老人都像是那种早年留学欧美的老知识分子,满头银发,斯文优雅,让戚朵想起钱钟书和杨绛。
晚风徐徐,音乐烛光见证着一段久远的爱情,气氛很美好。
走过连湛和戚朵时,老太太忽然停下脚步,扬脸对老伴微笑道:“真是一对璧人。”
戚朵略尴尬,脸上却不露出什么来,礼貌地目送老人离开。连湛这时看着她,没有烫染过的头发柔软黑亮地披在肩上,发质极好。额头明朗莹洁,眼睛明净清冷得如北方雪后的晴天。覆在纤妙美好身体上的丝裙半旧,却有种家常的温柔。
这样的女孩。想到她的未来,连湛心里不禁起了一丝怜惜。
就在这当儿,戚朵收回的眼光,恰恰落在连湛脸上。男人的怜惜,看起来近乎温柔。
风软,琴声缠绵,戚朵望着他,竟有一霎时的恍惚。
连湛立刻觉得了,他犹豫了一瞬,决定利用这个误会。作为一个心理学家,他清楚知道,恋爱心理中,爱情的种子,往往就是在细微处埋下的。
他不闪不避,漆黑的眸子牢牢锁住戚朵,温柔又有些锐利,像是宣告什么。
在那样的目光里,戚朵不由挺直了脊背,抿抿嘴唇迅速移开目光。半晌,方掩饰似的端起玻璃杯喝了半口水。
连湛笑了笑,取下桌上折成飞鹤形状的餐巾,等戚朵反应过来,他已经替她在铺在膝上。
戚朵自然向后让了让,抬头恰扫见方才那个混血女孩微微惊愕的脸。
菜逐渐上来。
食不言,寝不语,用餐时连湛本不说话的,但这次,他不时以菜品为引,说几个他在学生时代穷游欧洲时所遇的逸闻轶事。
那些包含着梦想、流浪、叛逆、热血和青春的故事,是戚朵平日从未想见的,她几次放下餐刀,睁大眼睛听着。
餐后,连湛为她斟上一杯白诗南葡萄酒:“想到露台上看看吗?”
戚朵平时滴酒不沾,但她还是接过高脚玻璃杯,随他走到露台上。
因为要凸显城墙,古城内限高,站在这片白石露台上就足以俯瞰全城了。矗立了五百余年的城墙巍峨肃穆,护城河温柔波动,映着漫天的星。
小提琴曲依旧如泣如诉,和流水一起潺湲。
风梳过戚朵的发,她双眸微怔,静静的。
“太久没有在人间?”连湛似乎莫名其妙地冒出这么一句,“人间毕竟还有美好,尽管那么少。为了这点好,我们才孜孜不倦地活下去。”
他的话像一记重锤敲在戚朵心上。这些年,她息交绝游,像一只白日游魂,收集着逝者的梦境。有时她都怀疑自己其实已经死了,除了那些魂灵,没有朋友,没有快乐。
她鼻中竟游过一线酸楚,举起杯子一饮而尽。那淡色的酒液出奇地清冽芬芳,蕴着蜂蜜和花香,咽下后,又有些青草和药草的青气。和着酒精微微浮起的热意,那芬芳把她鼻腔里的酸楚一扫而光。
满眼星河灿烂里,戚朵挣脱了桎梏一样深深呼吸,肺舒展在微潮的夜风和酒香中。
“还要吗?”连湛举举自己手内还未动的酒杯,递给戚朵。
戚朵犹豫了一下,接过来再次一饮而尽。
“酒不是这样喝法。”连湛微笑着说,顺手拿走了她手中的两只空杯:“你不能再喝了。”
也许因为酒精,戚朵话多了一些。杂七杂八聊着,她甚至说到了自己逝去的母亲。
“她是个非常优秀的法医,理性而优美。私下里,她爱花,爱书法,还爱做菜。我的童年很美……我妈妈很爱我。我的钢琴也是她教的。”
连湛略偏头看戚朵。她倚栏站着,头发被夜风吹得有些乱,脸上有层薄薄的红晕,第一次显得神情温暖。
“那你在医学院法医系,一定也是很优秀的学生。”他试探地说。
戚朵的表情变得有些空白:“可能吧,我得过奖学金。但是,现在都做不到了。”
“不记得怎么拿解剖刀,也不记得怎么做实验分析。是吗?”连湛立即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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