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便和宝钗往稻香村来,果见众人都在那里。李纨见了
他两个,笑道:“社还没起,就有脱滑儿的了,四丫头要告一年的假呢。”黛玉笑道:
“都是老太太昨儿一句话,又叫他画什么园子图儿,惹的他乐得告假了。”
探春笑
道:“也别怪老太太,都是刘老老一句话。”黛玉忙笑接道:“可是呢,都是他一句
话。他是那一门子的老老直叫他是个‘母蝗虫’就是了。”说着,大家都笑起来。
宝钗笑道:“世上的话,到了二嫂子嘴里也就尽了,幸而二嫂子不认得字,不大通,
不过一概是市俗取笑儿。更有颦儿这促狭嘴,他用《春秋》的法子,把市俗粗话撮
其要,删其繁,再加润色,比方出来,一句是一句。这‘母蝗虫’三字,把昨儿那
些形景都画出来了。亏他想的倒也快!”
众人听了,都笑道:“你这一注解,也就不
在他两个以下了。”
李纨道:“我请你们大家商议,给他多少日子的假我给了他一个月的假,他嫌
少,你们怎么说?”
黛玉道:“论理,一年也不多,这园子盖就盖了一年,如今要
画,自然得二年的工夫呢:又要研墨,又要蘸笔,又要铺纸,又要着颜色,又要—
—”
刚说到这里,黛玉也自己掌不住,笑道:“又要照着样儿慢慢的画,可不得二
年的工夫?”众人听了,都拍手笑个不住。
宝钗笑道:“有趣!最妙落后一句是‘慢
慢的画’。他可不画去,怎么就有了呢所以昨儿那些笑话儿虽然可笑,回想是没趣
的。你们细想,颦儿这几句话,虽没什么,回想却有滋味。我倒笑的动不得了。”
惜春道:“都是宝姐姐赞的他越发逞强,这会子又拿我取笑儿。”
黛玉忙拉他笑道:
“我且问你,还是单画这园子呢,还是连我们众人都画在上头呢?”惜春道:“原
是只画这园子。昨儿老太太又说:‘单画园子,成了房样子了。’叫连人都画上,就
像行乐图儿才好。我又不会这工细楼台,又不会画人物,又不好驳回,正为这个为
难呢。”
黛玉道:“人物还容易,你草虫儿上不能。”李纨道:“你又说不通的话了。
这上头那里又用草虫儿呢或者翎毛倒要点缀一两样。”黛玉笑道:“别的草虫儿罢
了,昨儿的‘母蝗虫’不画上,岂不缺了典呢?”众人听了,都笑起来。
黛玉一面
笑的两只手捧着胸口,一面说道:“你快画罢,我连题跋都有了:起了名字,就叫
做《携蝗大嚼图》。”
众人听了,越发哄然大笑的前仰后合。只听咕咚一声响,不知
什么倒了,急忙看时,原来是湘云伏在椅子背儿上,那椅子原不曾放稳,被他全身
伏着背子大笑,他又不防,两下里错了笋,向东一歪,连人带椅子都歪倒了。幸有
板壁挡住,不曾落地。众人一见,越发笑个不住。宝玉忙赶上去扶住了起来,方渐
渐止了笑。
宝玉和黛玉使个眼色儿,黛玉会意,便走至里间,将镜袱揭起。照了照,只见
两鬓略松了些,忙开了李纨的妆奁,拿出抿子来,对镜抿了两抿,仍旧收拾好了,
方出来指着李纨道:“这是叫你带着我们做针线、教道理呢,你反招了我们来大玩
大笑的!”
李纨笑道:“你们听他这刁话。他领着头儿闹,引着人笑了,倒赖我的不
是!真真恨的我!只保佑你明儿得一个利害婆婆,再得几个千刁万恶的大姑子、小姑
子,试试你那会子还这么刁不刁了!”
黛玉早红了脸,拉着宝钗说:“咱们放他一年的假罢。”
宝钗道:“我有一句公
道话,你们听听:藕丫头虽会画,不过是几笔写意;如今画这园子,非离了肚子里
头有些丘壑的,如何成画这园子却是像画儿一般,山石树木,楼阁房屋,远近疏
密,也不多,也不少,恰恰的是这样。你若照样儿往纸上一画,是必不能讨好的。
这要看纸的地步远近,该多该少,分主分宾,该添的要添,该藏该减的要藏要减,
该露的要露,这一起了稿子,再端详斟酌,方成一幅图样。第二件:这些楼台房舍,
是必要界划的。一点儿不留神,栏杆也歪了,柱子也塌了,门窗也倒竖过来,阶砌
也离了缝,甚至桌子挤到墙里头去,花盆放在帘子上来,岂不倒成了一张笑话儿了!
第三:要安插人物,也要有疏密,有高低。衣褶裙带,指手足步,最是要紧;一笔
不细,不是肿了手,就是瘸了脚,染脸撕发倒是小事。依我看来,竟难的很。如今
一年的假也太多,一月的假也太少,竟给他半年的假;再派了宝兄弟帮着他。并不
是为宝兄弟知道教着他画,——那就更误了事;为的是有不知道的,或难安插的,
宝兄弟拿出去问问那会画的先生们,就容易了。”
宝玉听了,先喜的说:“这话极是。
詹子亮的工细楼台就极好,程日兴的美人是绝技,如今就问他们去。”
宝钗道:“我说你是‘无事忙’,说了一声,你就问他去!也等着商议定了再去。
如今且说拿什么画?”宝玉道:“家里有雪浪纸,又大,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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