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后,物质界。
洪州市,禾下区。
闷热的下午,亟待一场暴雨。
黄花小区三号楼一单元202室内,沈秀梅接了一盆自来水端到儿子房间,给他翻身擦洗。
房间窗户大开,落地扇也调到了最高档,呼呼吹着热风。夏天的空气黏糊糊的,沈秀梅却舍不得开空调,想尽量省些电费。
儿子成为植物人已有十年,家里的经济状况越来越糟,她只能让自己多辛苦一点,增加擦洗次数,给儿子消暑降温。
擦洗完毕,她把儿子扶起,搀到床边自制的起立平台上,用宽松的拘束带绑好躯干,帮他活动胳膊、腿脚。医生跟她交待过,每天让病人被动站立一小时,可以预防肌肉萎缩,提高躯体平衡力,并刺激患者中枢神经,有助于早日恢复。
十年来,她尽心尽责的护理儿子,喂食、清洁、擦洗、按摩、陪他说话唱歌,从无一日间断,只盼他早日睁开眼睛,再看看自己。哪怕他再也说不了话、喊不出一声“妈”都没关系。
然而生活带给她的,只有一次次打击。
儿子的情况始终不见好转,七年前,丈夫又突然去世。
家里失了顶梁柱,她每天的时间都花在儿子身上,没法出去工作。眼看着即将坐吃山空,她不得不在附近便利店找了个夜班的兼职,虽然工资微薄,好歹有了进项。
日夜操劳、睡眠不足的日子渐渐拖垮了她的身体,才五十岁头发就全白了。隔三差五有些头疼脑热的毛病,她总是胡乱吃两片药硬挺过去。
邻居们劝她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狠,她都是笑笑就算了。不压榨自己,咬牙苦熬,还能怎么办?
物价越来越高,储蓄一天天缩水,儿子需要持续护理,女儿方沫又在上高中,学杂费是一笔不小的开支。方沫学习成绩那么好,老师都说她是重点大学的苗子,可不能耽误了!
好在女儿很少让她操心,每学期都拿奖学金不说,放了暑假还去快餐店打工赚钱,贴补家用。有这么个懂事的女儿,她总算稍有些安慰。
沈秀梅胡思乱想着完成了今天的规程,给儿子又擦洗了一遍,才把他放回床上;然后洗了把脸,开始准备晚饭。
正洗菜的时候,有人敲门。
会是谁呢?
这几年,亲朋好友都疏于走动,家里门庭冷落。什么人这时候来拜访?她把青菜放回水槽,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去客厅应门。
打开防盗门,外面站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姑娘。
女子约莫二十岁上下,穿着飘逸的素纱衣,左腕系一圈红绳,绳上拴有一枚铃铛,右手勾着一顶大檐草帽,赤足穿着木屐,美得跟电视里的仙女儿一样。
“您好,请问方白在家吗?”她有礼貌地问道。
沈秀梅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你找谁?”
十年前那起事故后,除了开初那两年儿子的同学、朋友专程来慰问,便再也没有人记得起“方白”这个名字了。偶有亲戚朋友寒暄问起,也只会用“你儿子”指代。就连沈秀梅自己都下意识地避免用名字来称呼他。
她会跟邻居说,“我家儿子还是老样子”;也会跟女儿说,“该喂你哥吃饭了”……方白已经不复存在。他被消解成了只存在于这个家庭中的“儿子”和“哥哥”两个概念。
当一个人的名字不再被提起,只剩一个轻描淡写的指代,这个人才是真正死了。方白虽然没死,却已被社会遗忘,留下的只有空荡荡的躯壳。
所以,当来客问起“方白在家吗”,她竟惶恐起来。
来人仿佛没看见她神情中的不适,面带微笑道:“方白,您的儿子在吗?”
“在,在家,”沈秀梅心中茫然,不自觉地答道。但她很快反应过来,反问道:“你是什么人?找我儿子干什么?”
“我姓苏,”来客抬起小臂轻轻一挥,仿佛在驱除什么看不见的烟雾。她的手从沈秀梅眼前划过,一瞬间变幻了七八种手势,却完全没有引发对方的疑怪。
“我想看看你儿子。”苏洛荆话语轻柔,声音中带着一股奇妙的抚慰人心的力量。
不知为何,沈秀梅觉得这女子很是亲切,让她看看儿子应该没什么不妥。
“好啊,进来吧,”沈秀梅让开门,请客人进屋。
苏洛荆款款走入,木屐踩在瓷砖上,发出咔哒、咔哒的声响,带着特定的节奏,很好听。
她手指方白的房间,“是那屋吗?”
“是,就在床上。”
“好的,你回厨房继续洗菜吧。”她用柔柔的声音指挥道。
沈秀梅听话地转身,迷迷糊糊地返回厨房洗菜、淘米。
苏洛荆微微松了一口气,回身关闭了防盗门,低声自语道:“想不到我也有用快速催眠术入侵民宅的一天!”
她转头打量着这间公寓。
三室一厅,一厨一卫,九十多平,打扫得干干净净。
家用电器齐全,但型号大多陈旧,装修也是典型的上世纪九十年代风格——实木原色、裹门包窗,一股落后于时代的味道。
一周前,她让管家做了秘密调查,知道这处房产是方白的父亲方兴建当年购买的婚房。
方兴建曾是一位高级汽修技师,后来娶了沈秀梅,婚后不久开了家小型汽修厂。因为做人诚信,从不搞歪门邪道,赢得了一批熟客,生意还算不错。虽然赚不到暴利,发不了大财,也称得上中产阶级。
方氏夫妇感情良好,育有一子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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