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泽凯伤在腰上, 听说当时整个背部被炸得血肉模糊皮开肉绽, 看上去十分骇人, 现在几个月过去, 辗转多地经过一系列的治疗,伤口已经完全愈合,但受过伤的皮肤不能完全如初,此刻隔着薄薄的衣衫,仍然能感觉到手下凹凸不平的机理。
舒颖忍不住觉得难受,现在看这狰狞的疤痕,便能想象当时是受了多重的伤, “那个时候痛吗?”
“……还好。”带着温度的指尖隔着衣料拂过, 梁泽凯忍不住抖了一下,他自从伤好了, 那处总是觉得麻木, 碰上去就像隔着一层纸似得, 可是现在不知怎么的, 他却感到一点点针刺半的灼热从接触的地方传过来。
梁泽凯从枕头上抬起头,由低头趴卧着变为侧头看着舒颖担忧的神情, 露出一个笑容,“战地医生给我用了止痛药,这东西当时可稀缺着,好多将士截肢都没轮的上, 我算是幸运的, 何况现在都好了。”
舒颖知道他是在安慰自己, 还是觉得心里有疙瘩,忍不住问道,“谁会想到,你在指挥部好好的,怎么会突然被敌机击中呢?”
梁泽凯本来眼中笑意盈盈,闻言却稍有凝固,舒颖低头继续揉捏着,应该只是随口一提,便也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世事无定数,不管是指挥官也好,普通的将士也罢,其实每一回上战场,便都是抱着必死的决心……”
“瞎说什么,什么死不死的。”舒颖忙停下来,一双美眸圆睁,瞪着他,似乎他不收回这些话就不甘心。
“好,我不说,我不说。”梁泽凯连忙改口,见她还不罢休地看着,半是自嘲半是打趣道,“夫人看我现在这样,还有什么不放心的?”
舒颖张了张嘴,想说的话又被这声夫人所堵了回去,其实这话也不是并无道理,现在国内战事胶着,梁泽凯现在这样,却可免于险境。
她在梁泽凯下肢几处重要穴位施力,光看别人按摩时仿佛很轻松,实际上颇耗费力气,这时节天渐渐热了,不一会就出了一身薄汗。
“你在看什么?”舒颖甩了甩手腕,用手背碰了碰汗湿的额头。
梁泽凯一动不动地看着舒颖,出汗后更显得她脸颊飞红,“是不是手酸了?”他把下巴枕在肩膀上,额前的碎发落在眼睛上方,“你们在医学院,也学推拿吗?”
舒颖揉了揉手指回答,“医学院老师教授的是人体解剖,推拿过穴疏通经络是我们老祖宗传下来的国粹,你觉得会教吗?”
梁泽凯好奇地接下去问,“那你如何会这些的?”
其实这几天,他越想越觉得惊奇,遇见舒颖似乎就是他命中指定的幸运,从战场回来,他就像被判了死刑,前没有人告诉他,自己有一天还能重新站起来,更没有人替他想出这些法子,甚至听都没有听说过,关键是,还如此管用。
舒颖道,“学了医之后,慢慢觉中西方虽然方法不同,救人治病的目的确实相同的,于是跟着有经验的郎中学了些皮毛,总归是多一种手段吧。你看,这不就用上了?”
梁泽凯歪着头笑了笑,想到一桩正事,正色道,“你说医学院的老师教解剖?我有几个同学进了医学院,听他们说是不是,还要研究男人女人,死人的尸体?”
舒颖不明白他什么意思,点了点头。
梁泽凯加重语气问了一遍,“男的女的都有?”
舒颖这算是明白他要说什么了,国内第一所招收女学生的医学院不过是前年的事,当时还一度成为社会新闻,后来向女学生开放的医学院陆陆续续地多了起来,总的来说仍然少之又少,全国亿万人口加起来不过只有百来个女学生,有的还要和男学生混一起上课。其实不光是这个,当初洋医生刚由传教士引进国门时,民众普遍不能接受,免不了不能理解还要东想西想,用恶毒的话来抹黑他们。
看到梁泽凯这样的反应,舒颖于是故意义正言辞地说给他听,“是啊,我见过,男的女的都有。”
梁泽凯嘴唇动了动,舒颖猜那是不是在嘀咕:“男女有别伤风败德之嫌”之类的,不过他最终什么都没说,只问道,“你们有几个男学生?几个女学生?”
“班上只有我和另外一个女同学,其余的都是男学生。”梁泽凯脸上闪过一阵五颜六色的表情,听她继续道,“平时我们由老师一同教导,一起做实验,都在一起。”
此时学校分男校女校,男女泾渭分明,想不到自己的夫人这儿,竟然是男女混学“进步”了许多,梁泽凯难免有所忌讳。
他细细打量,舒颖今日穿了一件素净的绢花旗袍,外面披着针织短外套,乌黑的长发卷成一绺一绺的样子,配着那雪肤粉面,打眼极了。男学生堆里混进来一个美娇娘,就像自己的部队里混进来花木兰……
梁泽凯想象了一下那个情景,忍不住有些心烦意乱,然而他见舒颖目光坦荡清澈,便知她绝无异心,慢慢地将那股烦躁散去,暗道她已经是我夫人,想那些穷学生也不敢打她主意。
现在他们虽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舒颖心里是怎么想的,他还没个底。梁泽凯自问崇尚自由恋爱,婚姻的前提首先应该是两个人相爱,进而结合成为一体,倘若舒颖因为已经嫁给他,只是为了夫妻间应尽的义务而对他好,却并非他所要的了。
毕竟强扭的瓜不甜,他决定还是不要逼得太紧,就算退一步,两人日日相见,总能日久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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