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越帝夏临轩终于抬起头来,嘴角弯出一丝笑容,眼神却锐利如刀锋,从面前三位重臣的脸上一一划过。
“皇上,这些读书人就是那种没事儿干,只会发表高谈阔论的书呆子,皇上何必放在心上?有那不懂事儿心向前朝的,几刀下去砍光了就是……”
领侍卫内大臣肖入云是个武将,向来最讨厌读书人那一肚子弯弯绕,见皇上此时又因为读书人的事发火,便扯着嗓子嚎了一句。只不过不等嚎完,便让夏临轩冷冷一瞪,顿时把剩下的话都噎在了喉咙里。
“书呆子?你可知道这些书呆子代表的是什么?民心,他们代表的就是民心,明白吗?现如今是因为百姓们经历战乱渴求太平,所以有温饱的生活便已心满意足。将来呢?太平盛世温饱无虞的时候呢?民心就会被这些书呆子牵着走,朕让你多读书,你的书是念到狗肚子里去了吗?”
夏临轩今年不过二十二岁,然而四十三岁的肖入云却是让他几句话就说的低下头去,羞惭不已。
连肖入云这天子近臣都被训斥了,吏部尚书张欣和礼部尚书罗必泰那都是精明到了骨髓里的老家伙,自然不肯再轻易发表意见。于是都做眼观鼻鼻观口状,老神在在不发一言。
“你们退下吧。”夏临轩按压住心头火气,在三位臣子退下后,他的脸色更阴沉了几分,对身旁太监小贝子沉声道:“宣钱雁南觐见。”
小贝子答应一声,刚要离开,就听夏临轩又改变了主意,淡淡道:“不用宣他觐见了,朕要拟一道旨意,你直接去传旨。”
待小贝子离去后,夏临轩阴沉的面孔上不禁添了几分冷酷之色,冷笑自语道:“士林领袖吗?呵呵,蒲秋苔,你这样的人,也想安安稳稳的做遗民?做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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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有风尘潦倒人,偶逢丝竹便沾巾。江湖满地南乡子,铁笛哀歌何处寻?”
纸上的长诗落下最后一笔,心中愁绪却没有半分纾解,反而连眼眶都涌上了几分酸涩。蒲秋苔叹了口气,将毛笔随手放下,转身出了房间。
“秋苔。”
刚刚踏出房门,就听院中黄狗叫了几声,伴随着一个焦急的声音在院门外响起。
蒲秋苔走到院子里,抬眼看去,先是一愣,接着面上便慢慢浮现出惊诧狂喜之色。
向前走了一步,却险些摔倒,他连忙稳了下身形,这才又紧走几步上前,面上犹是不敢置信的神色,呐呐道:“是……是庆鹏兄?真的是你么?”
“秋苔,是我,不用怀疑。”史庆鹏目光沉沉,四下里看了眼,然后一拉蒲秋苔的手臂,就将他拽进了堂屋中。
一个才总角的小丫头上了茶后退下,这里蒲秋苔细细打量着面前的史庆鹏,好半晌方长叹一声道:“和史兄洛阳一别,如今也有五年未见了,今日重逢,固然可喜,然终究物是人非……”一边说着,便缓缓摇头叹息。
史庆鹏看着面前这个故友,也是感慨万千,哽咽道:“秋苔,你……你怎么会憔悴成这个样子了?”
想当年洛阳楼中,聚集了多少士林才子?众人论诗斗赋不亦乐乎,最后却是面前这个年仅二十三岁的青年一曲长诗惊四座,从此闻名天下。
也就在当年秋天,他金榜题名,高中状元,跨马游街之际,多少千金闺秀为他疯狂。他还记得这人当年的俊秀温柔光彩照人。一转眼,山河破碎,眼前旧友也形容憔悴如落花,怎不叫人悲伤心碎蒲秋苔苦笑一声,喃喃道:“山河破碎,身世浮沉。从江北而来,几经离乱。身欠故国一死,圣上知遇之恩难报,庆鹏兄,我……”
说到这里,只觉再也说不下去,伸手擦了擦双眼,强笑道:“庆鹏兄是从哪里来?你是怎么寻访到我隐居之地的?”
史庆鹏叹了口气,大庆朝亡故后,有两名七十多岁的当世老儒慨然投水殉国,被士林传为佳话,人人感佩。而蒲秋苔当年御笔钦点为状元,先皇赞他的文章是“正大博雅,足式诡靡”,他一直引为知遇之恩,即使后来因不能忍受朝堂倾轧,愤而辞官,然而对先皇的圣恩,却是铭心刻骨。
正因为如此,当日国破君亡之时,听说蒲秋苔亦要以身殉国,却被父母哭泣拦阻。虽然士林中人也多钦佩他的风骨,且因他才名而奉他为士林领袖,然而他自己却一直深为自责,刚刚这句话,便是明证。
一时间,史庆鹏沉默下来,不知道该怎么跟面前这位多年不见的好友说自己得到的那个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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