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深夜闯入星台……”说话间她看清了乐道的模样,嗓音顿时尖利起来,“您这是什么打扮?!”
大安的皇帝以武威震天下,三十七岁的他身量颀长,肩宽腰细,面貌俊朗,风霜赐予他手握天下的狂傲,自他二十岁在中陆的战乱中作为新将崭露头角后,就无人敢批评他的装扮。
但此刻乐道上身只穿中衣,下身则是尚未脱下的铁护膝和铁靴,头发凌乱,浑身已经不是衣衫不整一词可以形容,让巫乐一口血噎在喉口,吐也不是,吞也不是。
巫乐几次张嘴,说不出半个字,好半晌才叫起来。
“陛下怎可这样来见大巫?”
这句话让乐道挑起眉。
他没有回答巫乐的话,目光在这星台的十六层扫过一圈,如寒风一般的视线让站在他对面的三人藏不住地颤抖。
“大巫呢?”乐道问。
“大巫……咳咳,大巫正在操持明光灯,不便来见陛下。”
巫理青桂小声地回答。
乐道对此的回应是冷笑一声。
他已经懒得继续和这三个人纠缠,抬手抽出佩刀之一燕风,薄如蝉翼的骨刀在烛火下映起一道冷光,连房间黑暗一起劈开。
三位巫者哪能料想到皇帝说出手就出手,下意识往一边避退,让出道路。
乐道直接越过他们,而跟在乐道身后,自从遇上三位巫者就装自己不存在的侍官连忙跟上,一边小跑一边苦笑着向三人鞠躬赔罪。
知道事情已经隐瞒不下去的巫乐眼看皇帝沿着台阶向上,已经站在第十七层的门前,焦急之间,心底一句话喊了出来。
“您就不怕损伤大巫的名节吗?!”
她的两个同伴诧异回头看她,皆是一副你在说什么鬼的表情,然而珊瑚见到皇帝真的为她这句话而在此停下,连气都不敢喘一口,继续道:“您这般衣衫不整,要进入大巫的卧房……”
“有何问题?”
乐道回过头,冷漠地道。
他居高临下,看着三位受人敬仰的巫者,如同在看死人一般。
他又重复地说了一遍:“有何问题?”
珊瑚在下方,声音细如蚊蝇:“……流言说……”
乐道笑了,笑得很冷,“哪来的流言?”
哪怕这流言已经传得天下皆知,但一个皇帝想要否认的时候,是不会有人不长眼一定要把真相说出来的,三位巫者无言以对,只能眼睁睁看着乐道推开十七层的雕花木门。
十七层没有点灯,里面空无一人。
黑暗里,一座座堆放在一起的卷轴竹简“山”根本无法阻止对它们的位置极为熟悉的乐道,他如一阵风一般,穿过从高柱和木梁上垂落的纱幔,一边走一边皱眉打量这明显有半月没有人居住的十七层。
侍官在黑咕隆咚里被地上一卷竹简绊倒,摔进卷轴堆里,被轰然倒塌的书堆埋了个正着。
而后那三位巫者才举着烛台登上十七层。
他们只来得及看到皇帝消失在十八层台阶上的衣角。
乐道推开紧紧关闭的铁门。
迸发的光芒让他瞪大的双眼蓄满泪水,乐道不得不闭上眼睛,等了片刻,再睁开眼。
在世人言语中,星台的塔顶总被赋予各种传说——黄金为墙,白银为壁,明珠玛瑙镶满地面,数不清的碧玉翡翠,看不完的奇珍异宝。
但实际上,星台塔顶没有墙壁,也没有黄金。
如八卦般的正六角形地面只是黄铜打造而已,柔软的黄铜上雕刻着天辰地时和群星之轨,被群星之轨环绕的中央,那个属于太阳的位置,则摆放着照耀黑夜的明光灯。
夜半三更之时,明光灯大放光芒。
狂风和冰雪不能使灯光动摇,也不能动摇跪坐在明光灯前的人影。
从明光灯下登上塔顶,乐道看了这人一眼,重重喘了一口气,将燕风收回刀鞘中。
然而他的姿态并未放松,因为他找的人并非这个跪坐在明光灯之前的人。
“巫卜,”他问,“大巫呢?”
丝绢束缚双眼的巫卜跪坐,沉默向他行礼。
巫乐追上来,默然片刻,道:“陛下既然夜闯星台,自然是得到臣等掩盖的消息……大巫不在星台。”
他顿了顿,果然没看到皇帝做出惊讶的表情,便继续道:“大巫接到一封信后就离开了皇都,已有旬月。”
乐道神色未变。
“朕不要废话,他去了哪里?”
“臣不知……”
“他已经快五年没有离开星台了,而且他并不善于卜术,临走之前定然向你求卜过,虽然他一定下令你不许说出,”乐道没看巫乐,反而一直盯着不发一言的巫卜,再次询问:“朕再问一次,巫卜,大巫去了哪里?”
塔顶三人矗立在风雪中,半晌,巫卜抬起手。
他指向西北。
乐道松开握住刀柄的手,他转过身,站在这皇都的最高点,面朝西北的方向。
狂风暴雪从他身侧席卷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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